雄兔眼迷離

佳偶(十五)

薛凌重重捏了一下右手腕,才堪堪壓住內心狂喜。她是會演諸多把戲,卻并不怎么擅長在自己忐忑的時候偽裝情緒。憂就是憂,怒就是怒,一個恣意慣了的人,怎能面面俱到?唯有困頓嘗遍,方得百毒不侵。

所以,人還能有喜怒哀樂,實乃幸事。起碼,這世上還有東西,可以讓你知道自己還活著。

也就是這會,薛凌才回過神,她一時間竟忘了霍家要如何。她無所謂,她不在意其他任何事,她只關注宋滄的生死。縱然,齊清猗說宋滄死了,她也無法立馬去想宋滄死了該怎么辦。

她想的是,假如宋滄沒死呢?她回來并未在沿街看到什么告示說狀元被定罪,老李頭的院里熙攘,也沒誰說朝廷出了什么貪官惡人。齊清猗在這些事上,跟個廢人沒區別,她說的話,必然是不準確的。

她就這樣一路暗示著自己,狂奔到了長春宮里。縱然前一晚來時,太監給過警告,她還是義無反顧的來了。來的時候,一丁點都沒想過,宋滄出了這么大事,是不是霍準發現了什么,影響自己的謀劃。

也許,給薛凌足夠的時間考慮,在霍家和宋滄之間選一個。權衡利弊,她未必會選宋滄。但人在劍拔弩張那一瞬間的選擇,最能道明本心。

只是,亂花迷眼的時候,很少有人能守的住本心而已。

霍云婉當初本是極為欣賞薛凌的,接二連三出這么亂子,也難免她語氣之間多有鄙薄。卻不知,就這么一句尖酸坑誥,帶給薛凌的是無盡歡欣。她為了遮掩自己惶恐,本是依靠在椅背,這會竟覺得自己有幾分踉蹌般的眩暈感。

穩了穩心神,語氣竟帶了幾分懇切,試探著道:“蘇凔在哪,娘娘可否帶我去瞧瞧?”

霍云婉微瞇雙眼,像瞧什么稀罕事般將頭湊近薛凌,瞅了片刻,輕笑道:“我該不是聽錯了啥,現在都多少眼睛盯著那位狀元,你倒要貼上去”?她環顧了一圈四周,方到薛凌耳邊,低了嗓子,婉轉道:“怎么,要再劫一次?”

說完將身子回正,靠在椅背上,用指尖慢悠悠的拂著護甲,緩緩道:“不必這么費事的,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索性你是要.....”,霍云婉沒把這句話說全,抬了臉看著薛凌,笑的粲然,接了一句:“快些就是了。”

薛凌被霍云婉這般楚楚瞧著,憑白生出些心虛。她來了這半晌,還沒問清楚宋滄究竟是出了何事。但聽說人還活著,就只想去看看是個什么光景。不管宋滄此刻在哪,被什么人守著,刀山火海她皆不懼。

但被霍云婉這么一譏諷,方反應過來,自己又情急失智,難免有些氣短。但讓薛凌真正軟了語調的,并非這一樁緣由。更多的,是她意識到自己在求人。她剛剛分明是在求霍云婉,而更讓她不能接受的是,她還想接著求。

薛凌本不知道在宋滄在哪,但霍云婉那句“要再劫一次”讓她瞬間明白,宋滄大抵是在獄中。而宋滄在朝堂不過數月,況他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作奸犯科之舉。下獄,要么是舊事新翻,要么就是被人陷害。

若是舊事,魏塱的性子,絕不會留著。就算要用,也是拿尸體來用。所以,基本是被人陷害無疑。宋滄是天子新貴,普通手段沒這個能耐。幕后之人,不是霍準,大抵也跟霍準脫不了關系。

只怕,在獄中,宋滄是生不如死。

薛凌從未真正求過誰,她從來沒學過低聲下氣。遠如當年帶著宋滄找上蘇家,近如數日之前鮮卑王宮對峙拓跋銑。她想要的東西,連搶都搶的堂而皇之,從來沒有這般小心翼翼的討好過。

她甚至不能像往常一樣,甩開霍云婉,回江府,威脅利誘,強行要江閎保住宋滄。她等不及路上耽擱的須臾片刻,她要霍云婉現在就安排,保宋滄不死。而且,面對霍準,短時間內,霍云婉說的話,應該比江閎那些群黨有用的多。

她顧不得霍云婉萬般輕蔑,抿了抿嘴唇,無力道:“他可安好?”

霍云婉仍是淺笑盯著薛凌,半晌嗤笑出聲。她想起初見在御花園初見薛凌,這個小姑娘將那些殺人放火事講的波瀾不驚,后又有了霍云昇復官一事牽連諸多人命,再加之永樂公主在薛凌久去不回之后,找上門將齊世言中風之事講的繪聲繪色。連她這個與魏塱共枕的人,多想一會,都有些齒寒。

十六七的小姑娘,手段未免太狠了些。

這會瞧著薛凌神色不似做偽,霍云婉也并不覺得有什么情誼真摯,反倒認為,這戲,演的越發好了。但她念著霍家的事兒還有求于薛凌,所以此刻不想多做為難,順口給了個臺階,道:“應該是過的要比本宮愜意些,畢竟,刀子還沒給對方粘手里。真多出幾個窟窿來,怎么給天下人解釋啊。”

她故作思索,柳眉輕皺,繼而開懷道:“怎么?美救英雄,終身互許,他是你的小情郎?”

薛凌長出一口氣,縱霍云婉仍是說的云里霧里,但可以確認的是宋滄暫時沒什么大礙,她終是恢復了些,道:“娘娘既知由來,何必多問。我當初走的急,諸多事情沒個交代,以后不會了。天色還早,不如你我從頭理理,免得到最后竹籃打水。”

霍云婉收了笑意,停頓片刻,喚宮女續上茶水,方隨著薛凌的話,將京中之事一一過了一遍。重點自然是蘇凔的案子。細細聽下來,薛凌便絕了去看蘇凔的心思。

一來,現下的情況去探人,確實冒險。二來,既然知道了魏塱和霍準相互忌憚,也就沒那么擔心蘇凔的安全。薛凌不自覺咧了一下嘴角,宋滄還是蘇凔,她都快分不清了。

霍云婉還在喋喋不休,聊的多了些,她就明白哪兒出了問題。也不知這薛小少爺究竟是怎么養的,做事竟然是不管天下,只看她要的那方寸。這個法子吧,得靠命。命好的人,得一寸,便有一寸。

可如果命不好,即使拿到了。天下大勢壓過來,這方寸便不堪一擊,轉眼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