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到底沒能坐到天光,縱然依著她腦子渾渾噩噩的狀態,不吃不喝也能再坐上個晝夜。不過江玉楓說的有理,若是給誰瞧見江府的新婦夜宿河邊,話傳了出去,追根溯源,一大堆人估計只能躺這來。
因此瞅著眼前越來越亮,薛凌只能強撐了起身。她想著該去找蘇姈如,但這事并不迫在眉睫。沒拿到拓跋銑的回信,也不能一次性把事說的清楚。現在去,除了自討沒趣,并不能定下來什么。
而且,她全身無一絲力氣。
仔細想想,昨兒就沒吃著啥,晚間在江閎那不過喝了幾口茶水。又接著一堆新人舊事勞心勞神,加之久坐腿腳發麻,不乏才是有異。不過對薛凌來說,力不從心一貫是件十分氣惱的事。她心緒本就還沒平復,現下連身子都不太聽使喚,讓人容易生出一種這諸天宇宙都在為難我一人的憎恨。
裙角幾乎是濕了個透,只夏日不甚要緊。瞧見四下處暫無什么人,她便拎著鞋,赤腳上了臺階,直行至街道上才稍微整理了下儀容。這舉動也算難得,依著過往性子,她應是該被發跣足行至目的地。只女子衣衫不整,難免惹人側目,街上到底不比河邊荒涼,來往已有行人寥寥。
她終還是學了怕。
怕到都沒去臨江仙叫個點心墊墊肚子,直直往了薛宅。她以為到了還得翻個墻,沒想在巷子頭就瞧見院門大開。略作遲疑,平意就滑了出來。躡步行至門口近處,秉神聽了兩句,薛凌方放下心。里頭是花兒嘰嘰喳喳的念叨食籃里是什么吃食,喊她的八斤哥晚間早點回。
薛凌靠在院墻上,靜靜等著那人出門。她不想碰上,卻也懶得折回去翻墻。然里頭柔情蜜意纏綿悱惻好一會還沒能勞燕分飛,后頭卻傳來一聲大喊。
“薛姑娘。”
薛凌猛一側頭,見一女子淚流滿面的站在幾步開外。她一時并未認出是誰,只看其身量嬌小,不像是有力氣的樣子,平意又收了回去。
見薛凌不答話,那女子又喊了一聲“薛姑娘”,驚喜里帶著惶恐,又有點不可置信般,猛沖上來想要撲住薛凌。
薛凌往旁邊挪了半步,躲的輕而易舉,還有功夫掃了一眼兩邊,瞧瞧有沒不相干的人走出來看熱鬧。她仍是沒能想起這女子是誰,只聽見她喊自己“薛姑娘”,便稍微謹慎了些。
京中這般喊自己的,只該有陶記那一副要死不活樣子的陶弘之。但眼前的人,明顯是跟陶弘之扯不上什么關系。但也由著喊“薛姑娘”關系,薛凌便不擔心有齊三小姐這個身份什么事。
她遲疑了一下要不要將這女子打暈了拖進去,但里頭突然沒了聲,不知道倆人是在干啥,薛凌便想試試還有沒回旋的余地。她拂了一下臉頰發絲,將臉露的多了些。微笑著輕聲道:“姑娘可是認錯了人。”
那女子一愣,愈加淚如雨下,一把抓住薛凌胳膊,更為高聲道:“薛姑娘,是我,是我。”
有所不巧,她抓住的正是薛凌右胳膊。薄薄一層布料,薛凌都覺得平意有點硌人。她想要將手抽出來,不想那女子如此大力,薛凌連試了兩次都沒掙脫。
院里兩人總算有了動靜,是八斤湊到門口,試探著問:“兩位可是來找我家小姐?”
薛凌回頭,低聲道:“要滾快滾”。她突然覺得院里人多礙事,她實在記不起抓著她的女子是誰,但本就惱的很,還一直被人抓著不放。要不是顧忌這個八斤和花兒在里頭,她立馬就能將那女子踹出視線。
八斤一見是薛凌,反而更方,腦袋立馬就縮了進去,不知道跟花兒說些什么,反正是倆人都沒出來。薛凌氣急反笑,什么忠仆恭奴,看見主家被人抓了胳膊,不上來幫忙就罷了,躲得比兔子都快。
她回頭看著那女子道:“我勸你最好把我放開。”
那女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立馬縮了手,嘴里卻不罷休,念叨著:“薛姑娘,是我,你叫我來找你的。”
如此語無倫次半天,總算提到了點有用的信息,她急切的看著薛凌眼睛,悲愴著喊:“薛姑娘,我是含焉。分別的時候,你給了我銀子,你答應過我的。”
然這名字,薛凌也無多大印象。她拖著石亓在路上的時候,前面一顆心懸著不敢放,回到梁境內,只顧著對霍家終于要死了這事兒歡天喜地,著實是沒工夫去惦記她順手撈出來的閑雜人等姓甚名誰,來往何處。
這天大的恩情,只是順手而已。
假如當天含焉死在石亓刀下,其實,也只是順手。
但她多少記起點關于含焉的來龍去脈,將平意收的進去了點,道:“原來是你,進去說吧。”
她順手過一次,現在也順手。既不是仇家找上了門,先帶進院子里,應付兩天,再丟個去處就是了,沒必要在這節外生枝。
含焉連連點頭,又來扯薛凌衣袖。薛凌手疾眼快轉了身,往院子里走。到門口處發現里頭空無一人,不知道那八斤和花兒是躲哪去了,或者這破院子還有個后門是她不知道的,繞道走了也未可知,薛凌心煩意亂的想。
后頭又是腳步聲急,沒等薛凌轉身,含焉跑已經撲了上來。薛凌扶了一把,想好生著哄一句,類似“不過是我順手為之,不必掛在心上”,“你非要報答,倒不如離我遠些。”
然開口的是含焉,她仍是抓了薛凌右手。用一種古怪的渴切語調對著薛凌重復:“我知道你。”
“我知道你,我知道你是誰。”
我是誰?薛凌有一瞬間沒反應過來。她反應過來的是,當日殺那倆鮮卑人,含焉在場。她是不是瞧見了自己右手使劍,故而三番五次抓的都是右手?
沒等她將胳膊抽出來,便聽得身后破風聲動,來者所用兵刃不輕。要避已是來不及,薛凌下意識甩了右手要去擋,卻不想含焉拉的死死的,被拉扯著一并帶了過去。縱是薛凌見甩不脫,立馬收了手,眼前仍是鮮紅四濺。
薛凌顧不得看來的是誰,只拖著含焉,急退至院內水井旁。俯身想看一下含焉傷勢,卻發現傷在背部。而含焉又不肯翻過來,仍是抓著薛凌衣襟,合著口里血沫,結結巴巴的喊:
“薛姑娘,我知道......你...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