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余甘(三十九)

她仍然認不出上面究竟刻了些什么東西,卻已然十分斷定兩枚印拓出來的東西絕對不一樣。不過中原文化博大精深,就書法而言,甲骨鐘鼎草篆隸,不同的筆體寫出來的字,就算是同一個,也是截然不同的筆畫。

若為防人仿制,拓跋銑的印也是千變萬化來一套,似乎也說的過去。但如果他腦子沒被馬踩過,犯不上用這種花樣來迷惑人。

薛凌在啃點心,整晚來回奔波雖是有些疲乏,但她不喜甜,昨晚本就在霍云婉那塞了一肚子,早間江府送來的又是這些玩意兒。原是吃不下去,只是她餓的緊,又有事壓在心頭,就不想出門,只得小口小口塞著,權當以往在原子上啃干餅子。

她止不住一個念頭,直覺般的認為,這兩枚印中,應該有一枚不是鮮卑的東西。

這種拿不定的期待感更讓人覺得刺激,即將到手,而又還沒能緊緊握住,興奮中帶有一點忐忑,人身上的血液流速都快了一些。

江玉楓并沒去多長時間,但他回來時,已瞧見薛凌臉帶喜悅。雖有疑惑,卻沒多問,只指著身后一人道:“讓他瞧瞧吧。”

薛凌打量過去,正見那男子躬身抬起來頭,十分普通的長相,估摸著見上百十來次仍舊不記得面容。看身上服飾,也是極普通的一襲深黑藍粗布長衫,唯唯諾諾下人模樣。能瞧出識文斷字的樣子,但跟博覽群書決計搭不上半點關系。

“你通胡語”?薛凌捏著印揚了揚。

“王儒是府上門客,熟悉胡務,你拓下來給他瞧瞧便是。”

那人沒答話,江玉楓搶了先,又指著椅子道:“先生請坐。”

依薛凌的性子,本該直接拓了叫人辨認,通不通一瞧便知。多問這句既顯的不尊重,也白耗時間。江玉楓臨走分明還瞧見薛凌急的很,人來了倒不疾不徐,猜也是他走之后薛凌又想到了些什么。

但既然人都找來了,看一眼也好。那王儒并沒因薛凌無禮有所不喜,向江玉楓施禮道:“江少爺折煞小人”。說罷行至薛凌身邊,仍是站著躬身道:“請小姐借光。”

薛凌回眼看了兩枚印片刻,才遞過去道:“未必需要辨認出什么東西,你只需確認這兩枚印的內容是否為相同即可。”

王儒小心接了,先夸了一句:“這必是胡人王族的東西,京中工藝極好的也有,但上頭紋路卻是沒有這般講究。”

他二人來時又另備了紙墨,防著黑色不好辨認,江玉楓還特意拿了一盒朱砂。王儒兩枚印滾在一張紙上,橫豎翻騰瞧了片刻道:“是胡語中的字,但具體是哪個字,我倉促間也是讀不出來。”

他看向江玉楓道:“如果江少爺不介懷,可容我拿回去比兌一番。”

薛凌一把將紙扯了過來道:“介懷。”

王儒立馬倒退三步,躬身抱拳連連道:“冒犯小姐。”

江玉楓扶起他道:“先生勿怪,我表妹自幼驕縱”。他看了一眼薛凌,示意此人值得信任,就算要防備些,完全不值當如此大驚小怪,失了人心。

他當是覺得薛凌擔憂出岔子,卻不想薛凌根本就沒這種畏手畏腳的心理。她哪里是怕此人不可靠,她就是不想讓不知情的人識破她在和拓跋銑來往。

薛凌將紙揉成一團,道:“對了,是我驕縱。我也不想知道這上頭內容是什么。你只需告訴我,它寫的東西,是不是同一樁?”

不是同一樁。

王儒連連擺手,說絕對不是,繼而分析的頭頭是道。薛凌所期待的猜想得到證實,狂喜之處竟沒打斷這人喋喋不休,只多問了幾句是否因為胡人說書字體不同,故而才看起來不一樣。

王儒恨不得從胡人祖宗十八代來分析,一面貶低胡人文化簡單,一面又大肆稱贊符號文字有趣,待到王儒口干舌燥停下之后,薛凌自認屈尊降貴,親自去續了茶水推到人面前道:“先生勞神。”

王儒一愣,又躬身喏喏道:“不敢不敢。”

江玉楓道:“先生請先回去吧。”

王儒抬頭,掃了兩人一圈,視線又落回那兩枚印,道:“小姐能否借我把玩兩日,非有意逾越,只是這銘文,小生見所未見。”

薛凌挑眉看向江玉楓,江玉楓道:“請先生稍后兩日,表妹也是新得,愛不釋手,見怪了。”

那人退的一臉不舍,薛凌看向江玉楓,江玉楓看著王儒且走且回望,干脆送了人出門,將門掩了才回來對著薛凌道:“有什么說法。”

薛凌心下得意,連點心都不那么難以入口了,先沖著江玉楓道:“你著人去臨江仙給我買些湯包回來,撿著好肉也切一籃子,天天吃這這玩意兒,跟啃沙子似的。”她眉眼處終生出些姑娘姣皎爛漫,雖不能動了江玉楓的人,看著總比前幾日活潑可喜。

江玉楓道:“稍后再去吧”。他指了指印,道:“如何回復?”

“我執筆,你們送信就行。不妨事,有人自作聰明,幫了大忙。”

“還是說的清楚些,我與父親參詳一二,空有遺漏之處。”

薛凌捏著點心的手在空中停了片刻,又飛快的遞到嘴里,咕噥著舌頭道:“我從鮮卑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兩個蠢狗,他們大概對我與拓跋銑有來往十分不滿,竟然敢暗中調換我的東西。”

她當然知道江玉楓不是為了什么參詳不參詳,而是要知道所有事。本是不耐煩,但此時高興,又為著前些日的教訓,忍忍還是假裝沒聽出來。

話說到此處,她多少又有些后怕。萬一自己真的不知道印的事,還說不準要出什么亂子。只是弄拙成巧,她還是喜悅多些,不快轉眼就丟到了腦后,罵了一句蠢狗猶不滿足,吃完手上東西,意猶未盡又補了一句道:“真是蠢狗。”

江玉楓道:“第一枚印不是拓跋銑的?那是誰的?”

薛凌挑挑揀揀,想選塊看起來好吃點的往嘴里塞,應付般到:“你管它是誰的,反正都是蠢狗,他想要,就丟給他。”

“不行你自己寫一封送回去,就寫霍狗離京之日,完璧歸趙之時”。

江玉楓仍在遲疑,薛凌已經將點心塞到嘴里,還沒咽下去,又急急忙忙道:“不行,不行,不能這么寫”。她抓起那枚印,眼神狂熱,分明是像盯著個價值連城的寶貝,卻十分嫌棄道:

“什么破爛兒,也配跟和氏璧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