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余甘(八十五)

原是個什么模樣,誰也說不上來了。只這刀是柄死物,人卻是活的。到頭來,死活不論,皆落個了個萬般由命。

薛凌走出院門,瞧見幾步遠處申屠易已被江府人攔下。倒是沒出亂子,皆是好生生的站在那等她。

薛凌直走上前,并未停留,隨口道:“我去處理些事情,他跟我一起。”

聲音漸行漸遠,江府下人想叫,恐又擾了鄰人,只對著申屠易道:“莫讓薛姑娘耽誤了時辰”,說著便讓了身子,讓申屠易趕緊通過。

申屠易快走了幾步,直至與薛凌并身而行,走了一段才道:“他讓你莫耽誤時辰”。薛凌未答,沉默片刻他又道:“薛將軍.......必然會有沉冤昭雪的一天。”

申屠易一直在門外,自是聽到了那些逼死薛弋寒的緣由。若薛凌所言還不足以全信,霍準人之將死,親口說魏塱以西北戰事相逼,要薛弋寒自盡,他覺得,已然能確認。

確認,是誰在騙他。

他未必多想寬慰薛凌,他更多的是想將在寧城說“薛弋寒該早死”的那句話收回來,因為他還聽到霍準說“薛弋寒想拖著薛凌一起死”。薛家死絕了,皇帝就會放心,西北就不會起戰,平安二城不至于白骨累累。

他所有的輕慢與怨恨都化為對薛弋寒的崇高敬意,當然這敬意里頭或許還有含焉的幾分枕邊風作祟。他想他不該去詆毀這樣一個心底無私,舍己為人的國家忠良。

他以為這樣說,或許薛凌也會好過一些。他倒忘了,他是薛弋寒要保的蕓蕓之一,而薛凌是薛弋寒要拉著下地獄的絕無僅有。

薛凌頓腳,笑笑又往前走,道:“你無需跟著我的,只是此時還不到開城門的時間,不然你找個地頭吹吹風,卯時三刻在北城門處等我。”

申屠易只當是勾起了她傷心事,趕緊換了口吻道:“左右也是閑著,就一路吧。”

薛凌走了幾步,忽地停住,回頭看著申屠易鄭重道:“你確定非要跟我去”?她話未說完,眼神卻又失了堅定,目光往別處瞟開,帶些猶豫道:“我去...”

“殺幾個人”。說完目光又回到了申屠易臉上,仿佛她其實還沒拿定主意,在等申屠易給點意見。

申屠易右手握到刀柄上,問:“罪大惡極?”

薛凌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說出來,自顧回了身接著往前走。申屠易等她走出一段距離,才小跑著跟了上來,道:“萬一你需要個幫忙的呢”,這一路二人就再無別話。

存善堂掩了門,卻沒上拴。薛凌本是滑了平意去挑,挑了空,順手就推了門進到里頭,站在門口處想先聽個動靜。

申屠易不知里頭緣由,跟進來先嘀咕了一聲:“這貌似是個醫藥鋪啊,謀財害命的庸醫?”

他語調頗有些滑稽,不知是想挽回下薛凌的殺心,還是真的在詢問里頭是不是住了個庸醫。薛凌聽著覺得樂,她記起老李頭那半吊子水平,想謀財是沒法兒,命還真害了不少。

以前在平城時,魯文安老說打仗的時候,好家伙,本來傷的不重,老李頭一下手,傷上加傷,以至于到最后,不到任人擺布的地步,誰也不能讓他碰了去。

這固然是多哄著薛凌玩的,戰事起來老李頭顧不上那么多人動作粗點也正常,但其醫術水準也可見一斑,不過就是剜肉撒藥包扎開點驅風避寒藥,其他再沒了。

她要笑,卻又要哭。

平城,什么狗屁平城?

她直直進到后院處,幾間房里皆是燈火通明,綠梔就在她原本閨房門外靠著墻上抹眼淚。晨間風涼,都沒多披件衣裳。

薛凌對著申屠易交代了句:“你在此處等我就行,如果有人往外跑,殺了他”。說完便朝著綠梔走去。申屠易遲疑了一下,停了腳步,將身形隱在回廊柱子處。

他不比江閎等人諸多利益算計,對人命也還算看中,本是有心再問問,卻也隨著薛凌一道瞧見了綠梔站那抽抽噎噎。

妙齡少女大早上的守在門外抹眼淚,就算不是他想的罪大惡極,總也不是什么人能干出來的事兒。他猜這院里多的是不太平,又因著薛弋寒帶來的影響還沒散,便再不想阻止薛凌。

綠梔其實并非整晚未歇,那受了傷的人到底體力不支,吵吵鬧鬧大半個晚上,也就停歇了。綠梔被趙姨拉去,母女二人相互安慰著,雖睡得不安穩,好歹合了眼。

不料四更稍許,另一人卻摸黑來了薛宅。或許是祖墳上的青煙已經冒完了,更多的也惦記薛凌許諾的那兩千兩銀子。

他想薛凌既然許了所有人千兩銀,過來的時候身上必然有大筆銀錢。自己早過來守著,沒準能有點別的運氣。人這一過來,自然又是一番折騰,綠梔少不得被吵起來讓人使喚。

天色將明,銀子也即將到手,那人哪里還睡得下,受傷的也一并被叫了起來,緊著趙姨上了些吃食酒菜,兩人在里頭說說笑笑喊的熱鬧。

薛凌步子極輕,綠梔又一直低著頭,有一下沒一下的抹眼淚。她自是不想站著,沒奈何里頭說隨時要人伺候。

她不敢強逆,恐二人鬧起事來,爹娘被嚇著不說,老李頭更是撐不住。只想著天明薛凌就會過來,這日子也就到頭了。

這日子確實到頭了,薛凌輕喊了一聲“綠梔”,等她抬起頭,又飛快伸手捂了嘴,作了個息聲的動作,見綠梔點了頭才緩緩將手取下。

綠梔喊了一聲“小姐”,又趕緊抹了眼淚,委委屈屈道:“你怎么這會就過來了。”

薛凌伸手將她拉倒一旁,道:“你退旁的屋里去,叮囑老李頭幾人也別出來。”

綠梔不解要問,眨巴了幾下眼睛,被薛凌一推,跺跺腳便跑了。里頭想是聽見動靜,喊了一嗓子:“作什么呢,是不是想進來陪爺”。說話間有人向門口走來,像是要開門。

薛凌滑了平意,本是要站著等。一瞧瞬覺這門用的木料不怎么地,若是人血濺上去,得洗半天,沒準還會飆到門外來,就更不好搭理了。不巧,她還趕時間。

于是那人并未走到門口,便見門被推開。他當是綠梔,回頭對坐著那人笑道:“投懷...”。話未說完,薛凌已到身前。

不是如霍準那般刺入心臟,她對這些人無半句廢話要說,死的越快越省事,這個死了,還得趕著下一個。她一劍封喉,果然是,血飆了一地。不過還好,沒飆到門外。

只要門一關,外頭仍然是青天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