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袍笏(三十一)

這幾日來往書信繁多,桌上一堆雜亂未收。霍云旸手搭上去輕扣了兩下,看似還沉浸在思考里,實則以迅雷之勢抄了方鎮紙往照著薛凌臉上砸了過來。

薛凌本是想躍起閃開,腦子轉了個彎,直拔了腰間匕首將那方鎮紙迎面劈開,掉地上砸的“吭哧”一聲,棱角嗑了好幾下才停。

她瞧著霍云旸,慢條斯理將匕首收進鞘里,道:“我趕時間,霍將軍若是不用我傳話,我也不強買強賣,就此告辭就是。”

“你身手不錯”,霍云旸瞧著地上鎮紙碎塊半晌,才看著薛凌繼續道:“帶著我爹的東西還能一路順利過來,想來心智也是個極佳的,定不是出身普通人家。寧城離平城近,所以朝廷不設主將,當年是薛家兩位副將在此處理日常政務,余下的,我雖記不起個名字來,但你只要報個姓,我必能說出個淵源。”

薛凌摸著匕首殼上玉石,她丟了平意,行路總得貼身帶個什么關鍵時刻保命,便隨便撿了個趁手的備著。

身上功夫,藏是藏不住的,畢竟真個弱柳嬌花既不能從三年前那場戰事逃出去,更不能從京中龍潭虎穴沖出來。霍云旸既然要試,她也樂得顯擺。

聽得霍云旸問,薛凌道:“陳年往事而已,說來有什么意思”?說完又覺無趣,換了個挑撥口吻,看著霍云旸笑道:“若哪天霍將軍能帶話給閻王,我報個姓,你便能讓人起死回生,那我定然是事無巨細,祖宗十八代一并報給你。”

霍云旸又頓了半晌,也跟著一起笑,片刻停了才陰狠道:“你這般身手,又這般心智,在京中呆了三四年,還直呼天子名諱,說跟他有過節。分明,就是已經知道了當年寧城戰事為何起。”

他抬了手,示意要喚人進來,卻遲遲沒有落下,只盯著薛凌一字一句道:“你會真心幫我?”

從霍云昇與霍準臉上沒有看到的掙扎與恐慌,在霍云旸身上原形畢露,薛凌瞧著那只在空中輕微抖動的手,有一瞬的忍俊不禁。

她歪著腦袋繼續搖晃著雙腿,嘟囔道:“我知道啊,我知道當年霍準與魏塱連手做局,陷害薛...薛弋寒與宋柏滿門。”

她猛地記起來什么,又抬頭直視霍云旸,戲謔道:“事后黃家那個老不死跟霍準坐地分贓,為了將西北兵權給到你手里,不惜千里白骨,自家出個降將,是這樣嗎,霍將軍?”

霍云旸臉色越發蒼白,薛凌不等他答,又補了一句道:“可惜了,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沈家沈元州虎口奪食,硬生生搶了一半走。霍準吃了個啞巴虧,這三年里怕是沒少咬碎了牙吧。”

霍云旸手又放了下去,半晌才咬牙切齒道:“你查到的還真多。”

薛凌站起走了幾步,直走到霍云旸桌前,扯了一卷文書出來自顧看著,語調越發歡快,道:“我查到的還不止這些。要說區區沈家,怎么能搶了霍準的東西。要是按著霍家原來的計劃,大梁該是他和黃家那個老不死說了算,哪兒輪到魏塱來分地盤。”

“誰能料到,薛弋寒無緣無故就死了。霍家看的那么牢實,居然還被人鉆了空子,薛家那小東西又沒抓住,于是前鎮北大將的一半兵符不知去向,原先帝手里那一半又在魏塱手里。縱是你霍云旸在西北氣勢如虹,卻也不能真在那個時候造反不是,何況黃家的老不死千辛萬苦才把自己的外孫送上皇位,真打起來,西北殘兵對上黃家的近郊兵馬,也沒多少勝算啊。”

“再想想,薛弋寒死的這么快,多半是魏塱已經得到了該得到的,便早早弄死了他。霍準怕整塊兵符都在魏塱手上,這事兒就只能這么認了。嘖嘖,一說出來,我也覺得虧得慌。”

薛凌將書丟回桌子上,褪了臉上俏皮,冷道:“所以,霍大將軍需不需要我傳話,不需要的話,我要走人了”。她斜眼瞥了一圈屋內陳設,嫌憎的毫不遮掩,大大方方鄙夷道:“跟你站得久了,惡心的慌。”

京中兩位姓霍的再是位高權重,總還要對著皇帝行跪拜之禮,平日見了個同僚,也得作作表面功夫。而霍云旸這幾年久居西北,平日里旁人都是看他臉色行事,養的性子已不如霍云昇等內斂,何況薛凌說話實在過于難聽。

好半天他才將胸口躁郁壓下去,對著近在咫尺的薛凌道:“有個詞叫弄巧成拙,你知道的比我知道的都多,怕是皇帝自己都得回憶好半天才能記起這么多事。我猜他也想要一份名單,來將霍家清理的干凈些。索性你說了這么多,不如再多說兩句。免得我既不想讓你傳話,還起了殺人滅口的心。”

薛凌直起身子,又坐回椅子上道:“那我就說件魏塱也不知道的事情。只是霍大將軍先壓壓火氣,免得....寧肯不要我傳話,也要殺人滅口。”

她眼中不屑愈深,道:“霍云婉曾經懷孕,是霍家下人的種,為了讓她嫁給魏塱,霍準一碗藥水灌了下去,這才出了帝后情深的美談,是吧。”

“誒,這事兒是霍云婉自己說與我知的”,薛凌連連擺手,霍云旸離了椅子,近到身前,將刀架在了她脖子上,卻沒傷到分毫。

薛凌試探著將刀刃推開,繼續道:“她說與我知,怕的就是你不信。果不其然,霍將軍非得要我說出這下作事,才肯讓我傳話,實在非我所愿。”

半真半假,她瞧著怒不可遏的霍云旸,又咕噥道:“我還挺喜歡霍云婉,當真不想在背后說她私事過往。”

霍云旸重重喘了幾聲粗氣,退后幾步,轉身覆手立了片刻,道:“李阿牛其人,霍家是有意拉攏,那不過是怕此人給魏塱當刀子。家父實則對其并不看重,只表面交好罷了,斷無可能將私密行蹤透露給他。”

薛凌道:“個中細節,我可不知。霍云婉給我信的這么說,我就這么傳。你要問具體經過,那得自個兒想辦法去問了。”

她無從得知霍家與李阿牛往來的細節,自然沒法把謊撒的圓滿,但薛凌反應極快,一推四五六,鍋就扣到了霍云婉身上。料來霍云旸也不會追問,因為霍準究竟是怎么死的,這個節骨眼上,于霍云旸根本就不重要。

即使霍準不是死于魏塱之手,皇帝也只會落井下石趁機鏟除霍家。看霍云旸不是蠢貨,他不會想不到。

果然霍云旸再沒追問,且他情緒平復許多,恢復了如二人剛見面時的冷靜狀態,轉過身來對著薛凌道:“看來還真得勞你傳話回去......。”

他笑起來也和霍云昇極像,雖只是敷衍,卻是清俊少年舒了眉頭,微彎嘴角,輕聲道:“不過不急,你一路奔波,且安心歇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