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來往寧城次數雖多,但薛凌年紀尚幼,且寧城不比京中人情客套繁文縟節,薛弋寒多不會拉著她拜會同僚。
另外魯文安也是個不喜歡參合正事的,常常是一到寧城就帶了薛凌滿城亂竄。所以她雖見過幾位守城的叔伯幾回,對其家室內卻是一無所知,更莫說在這個時候記起誰家有個和她一般年歲的小姑娘。
聽得霍云旸要去查,薛凌心頭一緊,卻故作輕松道:“你能翻的東西,魏塱一樣能翻,事都做到了這地步,還差你那幾頁文書不成。他若有心騙你,換個男的來豈不更好,總不能守城的倒霉鬼全都斷子絕孫了罷。”
霍云旸折了手上信箋,對著外頭喊了“來人”,這才答道:“你說的也是,不過查查總是放心些。不過,姑娘怎么稱呼?”
“單名一個落字。”
“姓什么?”
“魯。”
“魯,不是兩位副將之一”,霍云旸輕搖了兩下腦袋,她二人一問一答極快,外頭下人聽見喊就往里走,貌若沒瞧見薛凌一般,徑直走到霍云旸身側,卻并沒聽見前幾句對話。
薛凌只聽見霍云旸輕聲交代“送出去”,但具體送往何處,霍云旸并沒明說,而是沖著那下人點頭示意了一下,下人便帶著信離開了房間。
她恐這封信是霍云旸為了求證自己身份而遞給誰的,待下人一走,便趕緊道:“家父只是一介裨將。”
“魯落,這個名字實在怪異”。霍云旸重新坐回椅子上,先思索著感嘆了一回,又道:“你說的不錯,起碼我找不出什么破綻把你也掛城墻上去。不過,你要的東西,確實不急,相反我有些別的事問你,坐下吧。”
薛凌尋思了一陣,她還是對那份名單念念不忘,便依言坐到椅子上。霍云旸再不試探,而是直接問了京中大小事。薛凌一路編排過語言,加之霍云旸對霍云婉毫無懷疑,一番對話下來,倒沒出什么亂子。
她下午進城,到霍云旸徹底閉嘴不言,看窗外已是日近黃昏。薛凌道:“霍將軍既然再無別話,不如.......。”
霍云旸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道:“你且坐著,我去叫個人安排住處與你,這兩天不太平,勸你少走動,不然刀劍無眼。”
薛凌瞧他已行至門口,站起來大喊道:“霍云旸。”
“還有何事?”
“我早說我在這惡心的慌。”
霍云旸回頭,半晌才陰惻道:“你以為我看你是個什么好滋味?不如咱倆都自求多福,省的過兩天要一起被掛到城門上去。”
說罷他轉身而去,薛凌站著將腰間匕首柄捏了又捏,狠出了一口氣才重重坐回椅子上。不急就不急,她倒也不是沒想過霍云旸會做些什么來保命,但是總能等兩天。
兩三天出不了什么事,且霍云旸就在眼前,無論他要做什么,都能在他動身之前取其狗命。最好是等名單一到手,立馬就將這蠢狗捅上十七八刀。
薛凌坐在椅子上,再不復那會乖巧笑意,反之臉上盡是狠戾。下人進來喊時,看見這小姑娘,心里頭都登時“咯噔”了一下。
自那年一別,還是第一次回寧城的軍務重地。跟著下人走了幾段回廊,薛凌發現磚瓦柱石都是新的,正詫異,又記起胡人燒殺擄掠,這種地方,必定是難逃一劫,所以舊時廊檐,早就化作飛灰了罷。
這個季節,寧城早晚溫差極大,她本心有不耐,又見遲遲不到地兒,煩道:“還要走多遠。”
風將下人手上舉著的掌燭吹得搖搖欲墜,聽薛凌問,趕緊道:“姑娘的居處要遠些,將軍交代.....。”
“走吧”,薛凌沒聽完,便打斷了談話。
晚飯稱得上豐盛,一只烤的流油的羊腿直接放在銅炭盆上端了過來,湯水是不知名的菌菇并雉雞,旁邊還煨了小碗青菜,色澤翠綠。
薛凌幾日未吃好,她擔心霍云旸在飯菜里作手腳,卻也只遲疑了片刻。腕間陶弘之給的那顆藥丸子好端端的系著,多少增添了些許底氣。
但這一晚怎么也睡不下,一是霍云旸盡在咫尺,二是她到寧城了,這個城里,好像一草一木都是故人身影,一山一樹皆是舊日時光。
她翻來覆去,三四更還睡不下,加之晚間羊肉用的多,只覺口渴難耐。此地顯然不比京中些人妥帖,連個茶水都沒人多送幾壺。
雖霍云旸交代不可亂走,但薛凌又豈會忌諱這些。決定不再躺著后,她翻身拎起匕首就出了門。
建筑新修過,格局卻沒改。由著有卒子值夜的關系,廚房里該有伙夫準備夜間吃的補充體力。薛凌憑著不深的記憶,只說去舀幾瓢水喝。
她路過正廂房時,瞧見院里燃著一大堆霍,旁邊站著的人還在往里頭一沓一沓的扔紙張,不是霍云旸又是誰。
聽見響動,霍云旸沒回頭,只道:“拿來了么?”
薛凌皺眉,想著要不要裝沒聽見走過去。霍云旸沒聽到人答話,這才轉頭瞧,看見是薛凌,道:“怎么是你”?說罷又回過頭去繼續往火堆里丟紙張。
既然瞧見了,薛凌干脆大方走到前頭,想著不若套兩句近乎,早點拿到東西早點殺了這蠢狗也好。走到近處,才發現霍云旸手里拿著的是黃紙,反應過來他應該是在給霍準燒紙錢。
這種蠢狗,也會有人之常情嗎?
薛凌于火光里暗挑了一下眉,諷道:“挺好的,今兒差不多該是霍準頭七。”
霍云旸不答話,只從身旁袋子里不停的將黃紙往火堆里扔,后頭下人又扛了兩袋元寶過來,薛凌方知霍云旸剛才把她當做來送冥祭的下人了。
直到黃紙只剩最后一沓,霍云旸一改先前大手筆,變成了一張張小心翼翼的往火堆里送,眼看著最后一張火都燒到了手上,他才松開。
薛凌看的沒趣,道:“我起來找點水喝,你且燒盡興點。”
霍云旸終于抬頭,死盯著薛凌,良久才道:“今天是頭七嗎?”
“希望斷七之日,我可以,把你也燒給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