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庭前月(六十二)

戚令不自覺又看了一眼四周,見底下人皆欲蓋彌彰的望向別處,知自己不可失態,趕緊穩了些心神,再皺眉看回黃旭堯。

本是要掂量掂量此話真假,黃旭堯亦昂頭看他,咬牙悲憤道:“我祖父非年邁殞命,是被人謀害之死,你即可帶我進宮,我要奏明....”,話到此處,目光飄忽至一側,語氣轉折的頗為生硬:“圣上,刻不容緩。”

戚令猜,他原來要說的,大概還是奏明魏塱。

這稱呼,就得是好多陳芝麻爛谷子。黃家是當今天子外家人盡皆知,無須多言。而昭淑太后是黃家幺女,其兄黃靖愢年長些許,自然其膝下子女也比魏塱大些歲數。

昔日魏熠穩坐太子,余下幾個皇子既無長望,反倒少了些桎梏。若是母妃娘家身在京中,表兄間當是常來常往。

黃家有近京兵權在手,昭淑太后舊年頗為梁成帝所喜,魏塱為皇子時,經常往外公家小住。黃家兒郎也隔三差五往宮里晃蕩。若此人真是黃老爺子孫輩,再觀其做派,聽其口氣,多半與皇帝同榻而眠過。

戚令已然是一顆心七上八下,再聽得黃老爺子之死不簡單,哪還顧得什么身份不身份。一揮手屏退左右,繩子都沒給黃旭堯解開,即焦急道:“你說話可有證據”?話問出口,腦子多轉了兩圈,追問道:“如何此事不先往黃府請教小黃大人?”

黃旭堯掙扎著要起身,戚令右手背在左手心里重敲了一聲,尋回些先前威嚴,篤定道:“對,先去黃大人府上”,他看著黃旭堯有恐嚇之意:“你說的是真是假,一去就知,若有......”

黃旭堯站直了身子,不知是因為想透了,還是想不透,一掃悲愴頹唐氣,大咧咧將覆著的雙手舉到戚令眼前,示意給自己解開,一邊道:“你怕我身份有假,害你丟了頭頂帽子。

我告訴你,真要去了黃府,你不緊要丟帽子,還得丟了性命。今晚兇徒非尋我之仇,尋的是黃府之仇.....”,他到底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兩聲,方看回戚令,狠道:“他尋的是天子之仇。

我妻兒老仆,生作傀儡”,手上繩索被扯的變形,黃旭堯大吼道:“死作冤魂!”

戚令倒退兩步,唯恐下人聽見,環顧四周看人退的遠,這苦主至情至性不似有假,左右為難不知如何處理。

黃旭堯又道:“你可知兇徒是誰,你知他是誰?

他能神鬼不知的害我祖父喪命,黃府里頭豈是此刻去得。再晚些,魏塱被人行刺與寢殿也未知,你再不與我備馬進宮,幾顆項上人頭擔待得起。

戚令,我見過你,永定年初,你還未有今日高位,僅為刑部直屬司下主事。宮中夜宴,曾鬧過笑話,當時是徐意替你解圍,此事外人不得知,當可證我身份罷。”

戚令愁眉稍解,算是認了黃旭堯身份。是有這么樁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席間玩樂爾,事后也無人傳出去,非在場之人應是不知,尤其是那么湊巧以今日這種局面相逢。

就愁未解,新愁又起,若此人身份為真,那他說的..........戚令思索著在黃旭堯臉上瞥了幾眼......天子安危要緊,當下找人來替黃旭堯砍斷了繩索。

不等他開口,黃旭堯直奔馬匹而去,有人欲攔,被戚令抬手喝止。隨后黃旭堯翻身上馬,往宮中正門疾馳而去。

戚令不敢耽擱,他非科舉文人出身,也上得馬背,趕緊自個兒尋了一匹,將王宜獨自丟在了馬車里。

魏塱登基如許年,午夜夢魘之時常有。可時日再艱難,夜扣宮門的的情況還是頭一回。便是霍準之死,那也是天明才有,再往后來往都有自己授意,算不得驚喜。

秋分始,則黑夜見長,早朝也跟著延了個把時辰。一團子生死喧嚷下來,快馬過去,堪堪不足五更,還不見天明跡象,正是人熟睡之時。

小太監不敢高呼,拭著額頭細汗,跪在床前一句一停試探喊了四五聲陛下,魏塱方勉強睜了些眼,迷糊醒了,驚覺床前有數人呼吸,一瞬驚得瞳孔渾圓。

翻身坐起靠背于墻,看床前人皆跪的老實,這才緩緩將手心從呼叫暗衛的機關上移開,平復心緒沉聲道:“何事。”

一侍衛湊上來低聲說是戚令求見,人已經在門外等著了。

魏塱瞇縫了下眼睛,撐著身子要起。戚令此人不忠不奸,所以就不甚緊要。雖說舉止蹊蹺,犯不著自個兒花時間猜,見了人一問即知。

他大夢初醒,也沒工夫瞧太監臉色凝重,隨手披了宮人拿來的外衣,只問道:“是何時辰了。”

太監跪地一邊整理衣角,一邊答道:“就快五更了”。事態緊急,更衣費事,就且先著便服。

五更.....魏塱琢磨著時間,洗了把臉,方覺夜開宮門是大事,再等些許就是早朝,戚令急吼吼的來,多少還是該上心些。

太監先喊了“架到”,如此三五人簇擁著出了寢殿里屋。目光過去,魏塱腳步一頓。戚令躬身跪著喊“萬歲”,看不清神色,桌旁卻有一人昂首坐著,手中茶碗端得趾高氣揚。

更重要的是.....那人身上斑駁暗黑,一看就是血跡將干未干透。宮中燈火通透,看的格外清楚。

太監高呼“大膽,何人敢在此放肆”。黃旭堯側過臉來,直直瞧著魏塱,仍未起身挪步,下跪請禮更是無從提起。

魏塱亦沒認出他來,抬手止住太監,看了兩眼后目光轉到戚令身上,道:“起來說話吧,你深夜進宮,必有要事,朕也免了閑話”。又對著太監示意道:“賜座。”

一屋人的目光齊聚于他身上,戚令抬頭驚恐看了一眼又趕緊埋道地上,搶道:“請陛下恕臣逾越之罪,實乃.....”

“先起來說話”,魏塱似乎并無波動,溫聲打斷戚令。皇帝再三請起,他只能喏喏稱謝起身坐到太監移過來的凳子上。見四周無動靜,又道:“臣....”

剛張了口,黃旭堯打斷道:“陛下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