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庭前月(八十四)

未等人答,門外忽而腳步聲啪嗒,太監追著喊“李大人李大人不可”,竟是李阿牛又折了回來。不顧太監拉扯,也沒顧上行禮,闖到人堆里高聲道:“我記得了,我記得了。”

魏塱揮了揮手,止住太監動作,笑道:“罷了罷了,他初入朝,時而忘了規矩,你且退開”,又轉向李阿牛道:“記得什么,這般急。”

初初入朝,算算時日,這李大人飛黃騰達已有數月。說的難聽點,就是個狗,都學會不要亂吱聲了。不過皇帝一直縱著,也輪不到底下人說話。太監抹著汗水,躬身退去。

李阿牛忙彎腰行了個禮,直起身道:“臣本不該擅闖,不過剛才聽他們說起命案與反賊有關。本來我不認識此人,出了門一想,好像聽啊凔.....蘇大人提起過。”

羅連偏頭瞧他,道:“你說的是蘇凔蘇大人。”

李阿牛迎上目光,好似有些炫耀之意,道:“正是”,又道:“只是他說是死人案子,我又不會這些活計,所以沒注意聽,你那會提起,我也沒記得這個人來。

出去想了下,怪不得你們說跟我脫不了干系,啊凔說的是此人被霍相國陷害,霍相國正是我.....”

“李大人”,羅連怒聲喝斥。李阿牛手指一緊,是個開合的動作。他習武數月,出生入死,竟也不自覺的一受人威脅,就下意識想要抓刀。

羅連又轉了尋常語氣,提醒道:“陛下面前慎言,梁,何來霍相國?”

魏塱溫聲全解著自己臣子:“罷了罷了,阿牛隨性,一時改不了口,無須計較”,他附和著李阿牛的話:“若非阿牛,霍賊豈能伏誅,你們莫不是還當他共情霍賊不成。”

眾人齊齊低頭喊“不敢”,魏塱臉上又生慈愛之色,看向李阿牛道:“你回來了甚好,朕一見你,如見了雪娘這一胎安穩落地。”

言罷笑與眾人:“朕登基數年,才得了這喜事。弄璋弄瓦都好,你們間數人早有妻兒,朕才初為人父,每念及此,不免與阿牛多一分親近。說起來倒顯的是朕縱容,非他一人之失。你們這般講究,讓朕自愧不已。”

除卻李阿牛還巍巍然站著,其余人等皆瞬間跪倒在地。他愣了半晌,跟著屈膝,卻不知如何答話,也沒隨著旁人喊“不敢”

魏塱笑著喊了眾人起,道:“既是私下敘話,何須如此禮儀大防,朕這個皇帝,難道就當不得一時自在人么。”

羅連道:“陛下寬厚,是天下百姓之幸,然為人臣子,理當時時自持。”

“你又不是金鑾殿上那學究,何時迂腐了來”。魏塱轉向李阿牛道:“難得阿牛提起此事,不過京中命案,朕在朝堂上已有計較,此刻與羅連說的乃是一樁家事。朕......得了一樁密信,說是外祖...被奸人暗害,這才撒手人寰.....”

“黃.....”,李阿牛驚呼出聲,又猛記起不能由著性子胡說,“黃老爺子死了”這句話便只吐出個黃字來。

黃家老東西纏綿病榻這般久,朝中無人不知,私底下,沒準還凄凄猜過老爺子能有幾日活頭。只瞧著宮里御醫靈藥堆著,都說是能拖上一年半載,沒曾想,他返了個鄉回來,京中死了這么多人。

目光又齊齊聚過來,李阿牛哽著嗓子結巴道:“如.......如......如何就去了,臣...這才聽得....”,他看了眼魏塱,又飛快低下頭磕絆道:“陛下節哀。”

魏塱與羅連對視過目光,嘆了聲氣道:“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又道:“阿牛先回吧,今兒朕就不留你用膳”。未等他答是,又沖著門外喊“來人”,交代太監將李阿牛送出宮。

如此就是趕客,李阿牛本不愿留,卻之不恭稱了告退,轉身再次走出門外,這回可沒機會再繞回來。

那太監領他進宮的那位,連連告饒道:“李大人勿怪,這是出了大亂子了,陛下氣的要將黃老國丈的陵寢給開了,哪還有心思留您用膳,這都怪我,怪我,哎,早早將您給請了來。”

李阿牛還在思索,太監又呸呸兩聲,求著李阿牛道:“大人可別在陛下面前說起小人的不是,咱這宮里人最忌諱討論朝堂上的事。”

李阿牛停下步子,鄭重問道:“黃老爺子真死了?”

太監也是一愣,踱著腳道:“大人這話說的,那老爺子是仙去,怎么就死了呢。這事兒還做得假,奴才幾個腦袋敢亂說。”

他伸手示意李阿牛趕緊走,不忘繼續念叨:“這倒霉事兒趕在一處了,不定怎么鬧騰。”

李阿牛臉上抽動賠了個笑,就此出了宮。

這場試探遠比薛凌想象中來的隱晦,以至于李阿牛回到住處坐定,呆愣了兩三時辰仍無法分辨,究竟皇帝是為了審訊他,還是真的在查京中命案,而恰好.....那樁命案是真的和薛弋寒有關系。

不過真真假假都罷,唯一能確定的是,他實在恨透了羅連等人明捧暗貶的嘴臉。這些人口口聲聲喊他一句大人,實則話里話外不是說他見識淺薄,就是諷刺他踩了狗屎,全憑運氣才得以與眾人同臺。

甚至對于魏塱最后有意支開他的舉動也生了埋怨之意,想著自己如今也是朝臣,黃老爺子的事,有什么聽不得?開口閉口君臣情分,這點小事也防著,豈不是有意在羅連等人面前讓自個兒難堪。

他既沒學過臣道,也沒學過子綱,看著皇帝與自己年歲相差不大,幾句阿牛喊的親熱,直把魏塱當蘇凔。

卻不想他走后,眾人皆換了臉皮,羅連正襟危坐,講罷大致經過,道:“目前來瞧,并無不妥之處,實在很難分辨。”

魏塱目光飄在臺面上來回,甚久之后自言自語般道:“朕聽聞,山野之地,百姓常知其父母官,而不知當今天子為何人。”

話到此處沒往下說,羅連等了片刻,主動道:“陛下所思甚是,是而李大人不知才是常理,近年來,京中又對薛宋案諱莫如深,若他對著罪臣舊將侃侃而談,反倒是個蹊蹺。”

另一人道:“李大人既不知京中生了命案,又不知老國丈長辭,可見其返鄉這段時間與京中素無往來。”

“他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