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庭前月(一百零一)

大戶人家的規矩總是很有意思,以前弓匕成日往自己屋前闖。現多了個下人攔著,他便只能在院外等。薛凌回頭,與薛瞑笑的意味深長。

她是起的早,她起的早,旁人知道的更早。終歸這是江府的地兒,自己只是人家禿頭頂上一虱子。舉手投足,都被瞧的清楚。瞧的清楚不算,弓匕來的這般早,連個假裝的遮掩都沒有。

薛瞑以為薛凌是有事要交代,緊走幾步上前,卻聽她道:“你去我房里將那幾張紙晾晾,呆會來我回來還要呢”。說罷方轉了臉與弓匕一道兒說笑著往江玉楓院里。

難得今日江玉楓不在書房,而是于湖心一點亭里。不過也差不了多少,終歸書沒離手。薛凌站在這邊橋頭,目光先過去。但見亭子四周以輕薄織物為幔擋風,里頭公子身影斜倚在一方躺椅之間,隨著帷幔輕晃而綽綽搖曳,似讀興正酣。

她腳下沒停,且步子邁的頗快,心中卻暗嗤了一聲,只道這架勢,不去翠羽樓開張接個客真是可惜。那里的春娘環肥燕瘦,貌美春公可是常年缺貨。

弓匕只瞧見薛凌舉止隨意,還當她今兒個心情不錯。倒也難怪,想來薛家姑娘也已經聽說了,皇帝在自家外公骨殖上驗出奇毒。

他是江玉楓貼身小廝,自然明白這意味著什么。說是骨殖還有些不恰當,畢竟黃老爺子還沒爛成一把骨頭渣。

但皇帝說是在胸骨上驗出來的,那.....總得有骨頭來驗吧。具體是個什么模樣,就不是他一介下人說的清。心中腹誹而已,也不用太過講究這一二用詞。

薛凌幾步邁到亭里,伸手將一匹帷幔揚的老高,直至她坐定道“何以這么早叫我過來,還打算睡個回覺來這”,那帷幔還在空中飄蕩的悠悠然然,沒全然垂下。

江玉楓先抬頭瞟了她一眼,而后輕緩擱了書本,回正身子,一邊取著夾子陶爐一邊道:“聽說你昨兒個歇得早,還以為今兒已經睡足了。如何,還困乏么。”

說著話間,弓匕墊著巾子從桌下端了個尺余粗細的炭盆擱在桌上,熊熊火氣朝著薛凌撲面而來。

天還算不得惡寒,薛凌又是個貪涼的人,下意識偏了偏頭。弓匕忙告了個罪,往旁邊挪了挪。

江玉楓往陶爐里夾著炭火道:“該早些煮茶等你來,不過我新得了一筒綠玉君,起封時的異香最是難得,不敢獨享。”

薛凌由得他慢條斯理往陶爐里夾了七八粒燃著的火炭,又弓匕將炭盆放回桌下,方咧嘴笑道:“聽說我歇的早,聽誰說,這可真是隔墻有耳。江少爺不去聽風聲雨聲萬民聲,跑姑娘家房里聽人打呼聲,這不是君子之道吧。”

江玉楓面不改色添炭,跟著笑道:“江府里頭的事兒,誰還聽不得一兩句,你不也在我梁上常來常往。薛姑娘踏遍了天道地道人間道,現又坐而論道”。他看與薛凌,揶揄道:“是比我勝之一籌”。言罷回眸將煮水的茶壺擱到了陶爐上。

羽扇左右搖晃了幾回,那茶壺便往外冒著熱氣。江玉楓開了桌上錦盒,取出一截竹筒來,果真是“綠玉君”,還如長在土里般翠綠欲滴。

薛凌貌若瞧的專注,實則不已為意。身外之物,她是貪好,卻沒多偏愛。且這玩意兒并非多罕見,無非就是一攏新茶塞進竹筒里封著,要喝了掏出來爾。往年間蘇府里也曾飲過幾回,嘗不出個優劣。

江玉楓輕手拆了香土封的口,刻意往薛凌跟前遞了一遞,道:“如何?”

薛凌裝模作樣嗅過,身子往后一趔,理直氣壯的喊:“聞不出來,我生的野,不愛這些玩意兒”。總歸是要走了,她也懶得再和這些蠢狗陰陽怪氣,怎么樂呵怎么來吧。頓了一頓后,又道:“很像皇后處云霧盞的味道。”

江玉楓笑笑不答,縮回手煮水分茶,仍是溫吞調子:“院里一方洞天,無非也就是個賭書潑茶尋常事,哪還有別的玩意”。說罷續了滾水,束手好整以暇瞧著薛凌等茶開。

“哪能沒有別的玩意兒,外頭吃的喝的,假的真的,黑的白的,喝藥的上吊的,穿紅的帶孝的,京中啥找不出來。”

弓匕上了幾樣干果子,薛凌低頭只管拈起往嘴里嚼的嘎嘣響,囫圇著舌頭將一段話嬉笑著編排的跟說書先生一般。

話落好久不見應答,又記起“春公”一想,抬頭嗤嗤笑開來道:“我倒是忘了,那郎情妾意,眉來眼去的也有,你不妨去試試。我以前在蘇府時,蘇遠蘅就好這一口。那院里.....”

“休得胡言“。江玉楓出聲阻止。半晌又道:“你今日興致頗高。”

薛凌一揚手,張嘴去接空中掉落的花生米,而后道:“也算不得高吧,就是.......”,她偏頭:“快活。

自我回來就腳不沾地,沒日沒夜的,好像活兒就沒個盡頭。今早睡醒之后,突然發現,誒,近日無事,合該美夢,自然就快活”。她又往空中丟了兩粒花生進嘴后道:“雖比不得江兄這個閑情逸致,好歹自身寬泛點,圖個自在。”

茶水已開,江玉楓撇去浮沫,洗過茶碗斟了遞給薛凌道:“是值得飲上一杯,早知你如此快活,該備些佳釀,清茶未免寡淡。”

薛凌端了茶水抿過,隨口道:“喝啥都是一個味,有什么事趕緊說了。你不得胡言,我卻是能胡來的,也趁著天光大好,趕緊上街去尋個死的活的,哭的笑的”。她干笑兩聲,一臉的無賴樣子喊:“得個樂的。”

江玉楓似忍的艱難,正要開口,薛凌又搶著道:“若是黃老爺子中毒身亡這事兒,就免了,我已知道了。

你我是不曾下過毒的,量來京中也沒誰跟個老不死的過不去。所以這毒,多半是皇帝自個兒抹上去的。看來是黃旭堯進宮嚇著了它,又不能明里開查,這便往個死人身上涂東西。

鬧的大章旗鼓,不就是你我得償所愿,皇帝要跟自己母家爭一場么。可短時間內,誰輸誰贏也爭不出個所以然來,我懶得在今日計較,還有旁事嗎?”

江玉楓徐徐點了頭,擱下茶碗道:“你消息倒靈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