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庭前月(一百一十二)

話音未落,薛凌頓住步子,神色玩味偏臉瞧著蘇姈如。

她本比蘇姈如高處一頭,斜眼看過來,有睥睨之態。只一眼,蘇姈如立即收了目光,避免與薛凌對視,先往前一步走著道:“到底是自己的地方,說話這般隨意,不怕園里風大閃了舌頭么。”

薛凌抬步跟上,淡淡道:“大家都在這里走著,夫人何必期望風大呢。掀翻了我,難不成你就能站穩。

你來便來了,我說便說了。拐彎抹角沒意思,往日大家相互藏藏掖掖,我不知道失去了多少,遠蘅兄,想必也是夫人之痛。

而今不如敞亮些,便是我兩面三刀,來去無常,有一樁事我卻是從來沒變過的。便是,你們想要的東西....我興趣全無。過去我未曾想過要與你爭利,以后,也截然不會。

倒是夫人你...今日過來,怕不是.....自個兒起了這念頭吧。”

蘇姈如指尖在袖里輕動,半晌才答:“是,國公府上讓我來瞧瞧你。到底.....”

薛凌笑道:“他給你說天下大事,卻沒跟你說眼前小事。夫人以前,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如今倒要被人捏著鼻子走,真是奇怪。”

“薛凌.....你.....”

“我如何?我說話難聽了些”?薛凌完全不給蘇姈如接話的機會,續道:“你蘇家有錢又如何,瑞王事成了又如何。

你想入仕?

官場中事,文武之道而已。遠蘅兄顯然是出將無望,莫不成,你要他入相?若你蘇家入相.....江府往哪兒擱啊。

到也可徐徐圖之,先求個芝麻小官當著,后代人有后代人的活法,但夫人....肯定是瞧不見了。”

蘇姈如冷笑道:“數日不見,你居然變得如此,背后挑撥我與江國公關系?”

“我怎生背后挑撥?我這不是當著夫人面挑撥?何況這哪里是挑撥?這不是事實么?若這不是事實,夫人何必跳腳。”

“江少爺知道你如此行事嗎?”

薛凌癟嘴,無所謂道:“他只是個瘸子,又不是蠢貨,那肯定是知道啊。可他知道了卻沒說與你,可見也沒拿你當自己人。”

“你.....”

薛凌笑,道:“算了算了,我說這些,又不是勸著夫人防著江府。相反,我是替江府當說客。你看,事成與不成,還是未知之數,你我他卻在這里算計事成之后各人所獲多少,有什么意思。

你恐我替霍云婉辦事,無非是怕瑞王事成之后,我搶了他椅子。可瑞王事成之前,霍云婉也得想辦法將皇帝拉下來不是。這么瞧的話,她還在瑞王辦事。

今日你是你,明日你是我。既然如此,何必分你我。從今咱就各施其職,各謀其事,真個最后要刀劍相向,那也到了那天再說,是也不是。”

“你說......”

“夫人”薛凌再次回頭,二人已走了老遠,前頭是一處水榭,池子里殘荷褪盡,亭臺上三五株桂花倒還耐寒。

她瞧著蘇夫人鄭重躬了躬身,而后揮手示意到亭里歇息,踱著步子邊走邊道道:“上回,我生了幾日重疾。”

話到此處,薛凌語間稍停。蘇姈如沒答話,她搞不懂薛凌此時如此知禮是為何,但一直以來,這姑娘一旦舉止合乎禮儀的話,那心腸就冷的很。

以至于蘇姈如有點微微發怵,怕是自己與江府來往過密惹了薛凌不喜。這關于薛凌說的重疾之事,她倒是記得清楚,主要是恰逢江府讓自個兒幫忙送人去駙馬府與永樂公主議事,一路瞧著人氣色是差的很。

當時薛凌還說是瑞王府的席面有毒,吃壞了肚子。不知此時提起這個,又是想說什么。蘇姈如沉默片刻,擠出些關切道:“是了,莫不是一直未見好透?可要蘇府養的大夫來瞧瞧。”

話落記起壑園的招牌,趕緊笑道:“忘了忘了,倒是我忘了,落兒這園子里,正是住著京中最好的名醫,哪要著我來操心這事。如何,莫不成大夫說了什么?”

她倒當真作如此想,大宅里的事情,真假參半。別的不知道,反正園子里的大夫肯定是真的。薛凌提起自己的病,必然是跟此有關。就算不是,至少也是個由頭。

卻不想此事恰中薛凌心病,她已經坐到了亭子里美人榻上,倚在欄桿處,當即手一緊,好在背對蘇夫人,并沒讓她瞧出端倪來。

清風過處,好半會薛凌才緩緩回頭。蘇夫人也在另一邊落了座,風情萬種將手肘支在欄桿上,與薛凌一道兒,瞧著湖面粼粼生花,嘴里不忘念叨:“不妨事不妨事,由得天靈地寶,奇珍異材,只管世上有,落兒要,總就能找來....”

薛凌笑道:“非也,我好了”。她看向別處,像在尋求什么,一無所獲后才對著蘇姈如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只是那幾日,總以為自己要死了。將死之人,想得透徹。

當年我突逢橫禍,沿途受盡磨難,最終蒙夫人搭救,才保全自身與宋滄。可我前半生受不得屈,總覺得夫人是存了奇貨可居的心思,拿宋滄拘著我,又拿我拘著宋滄。

而今方知,若非夫人將我強留在蘇府,我不知何時就死在了霍準手上,又或者早就被皇帝除掉。

世事哪能盡如人意,夫人于我,早已無愧于心,原是我.....罷了。恩就是恩,仇就是仇,仔細想想,除卻座上天子。旁人與我,皆是有恩無仇,有情無怨。

此后余生,我愿意替江府與夫人求個天遂人愿。父親在天之靈,必然也不希望我過的孑然一身。我希望從此與夫人和江府同氣連枝,再無嫌隙。

今日你來,我才說了這番話,以后斷不會與第二人說起。只希望夫人,以后助我。”

說罷薛凌目光朗朗未撤,蘇姈如與她對視良久才道:“當真?”

“皇天在上,若我今日有半分虛言,必將親朋反目,師友盡喪,一生所求不得,所愛皆亡”。她眼前有火光閃過,續道:“所居毀于火,所有毀于霜。”

蘇姈如猶疑著等她將話說完,趕忙將手指捂上來,嗔怪道:“信了信了,哪里就不信了,要你說這些嚇人話........”

薛凌道:“有一樁事......是我錯怪了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