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罷之后,又畫了幾筆,還是霍云婉給的虎符紋樣。對錯真假不論,這東西總得有個出處才是。
薛凌盯著紙張又看了良久,好不容易得來的東西,就算是塊餿饅頭,那也得給人墊墊肚子。她小心折起一并放于暗格里,這才收了桌上紙墨。
晚膳尚未用罷,薛瞑從江府回來,說起隱佛寺的福見想要會晤一事。薛凌捏著箸子思考了一會道:“知道了。”
“那小姐要見見嗎?”
薛凌道:“不見,你也不用看著了,我讓逸白去處理即可。”
確然一開始有參合的打算,不過霍云婉乳母在里頭似乎風生水起,自己再伸手進去,萬一蹭了人哪片鱗,王八撈不著,惹得一手腥。
倒不如直接把事兒交給逸白來辦,一來他做了什么,定會據實已告。二來,可以讓他以為自己是在避諱江府。
她指了指桌上,道:“你沒吃飯吧,一并吃些”。說著不等薛瞑答話,先沖著丫鬟喊:“添副碗筷來。”
壑園的廚子自然也是撿好的買,雞鴨魚肉都作的可口。用魯伯伯的話說,吃飯天地大,雷公都不打吃飯人的。當然了,將軍要打,那是攔不住的。
這正是飯點,她懶得猜疑眼前人究竟如何,終歸,明兒去了便可窺一般。薛凌既這么說了,薛瞑不好推辭,解了外衫凈手坐定,一起跟著隨意吃了些。
二人飯罷,薛凌依著心中所想,主動尋了逸白將隱佛寺之事說了一遍,另道:“若我去見,免不得江府要參合。
既然霍家姑娘本有善緣在里,不如你去再多結幾道。雖說僧佛不入塵世,沒準哪日你我需要些妖言惑眾呢。”
逸白對薛凌此舉頗有些意外,他倒沒想過薛凌會瞞著自己,但直接將事兒全權丟過來,不太像這位薛姑娘作風。
他心下有疑,試探道:“小人去辦的話,會不會....反讓江府那頭心生不滿,誤了小姐大事。”
“不會,我自有說辭遮掩。不過,往宮里來回,都是走隱佛寺的路子。承蒙霍家姑娘早有先見,蘇夫人一直以為是她財力通天。你辦事時,千萬記得要格外留意別讓蘇府瞧見先機。”
“是。”
“那禿頭勾結的命官是吏部員外郎盧榮葦,此人因黃老爺子之死被牽連,估計來日無多。我最近沒往江府去,朝堂上對他有什么說法,你知道的,先與我說一些。”
逸白忙施了一禮,道:“小姐明鑒,不日前黃老爺子駕鶴。陛下得密報,老爺子非壽終歸天,而是中毒而亡。陛下為人孫輩,冒天下之不韙開棺驗尸,經仵作御醫查驗,竟果真如此。
其喉骨見黑。可見這毒,是自口舌而入。又見胃部潰爛,心肺俱損,非一日之弊。說明用毒之人謹慎,不敢一蹴而就,是經年累月,緩緩發作。
此毒隱秘異常,至今仍無人說出個名頭來。大概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日日守著黃老爺子的太醫也未能察覺食物蹊蹺,這才釀成慘禍。
幾方證據結合,毒殺黃老爺子的人,必是黃府里頭親近之流,日日皆能接觸黃老爺子飲食。是而黃大人府上一干廚子丫鬟皆押沒在獄,皇帝親自督審此事。”
“喉骨見黑”,薛凌嘲弄道,打斷逸白,嗤笑道:“胃部潰爛,心肺俱損,皇帝查的還挺細啊。
聽起來,就是開腸破肚,庖丁解牛了?”
逸白啞口,垂首尷尬吞了兩口口水,輕聲道:“小姐慎言,死者為大。”
“你繼續,撿要緊的說。”
“據說,還沒開審,真兇就招了。原那人是黃府新買的廚子,還不足半年之數。正是黃老爺子抱恙,特意買來做藥膳的。
問其為何下此毒手啊,此人說啊,他父親曾花錢向吏部黃大人買官,而后錢財兩消,家破人亡。
他僥幸逃得一劫,改頭換面進了黃府。先毒死了黃老爺子,讓這家人嘗嘗喪父之痛。再計劃毒死黃府滿門,報仇雪恨。
如今蒼天不開眼,心愿不成,他也不想茍活在世,就以一死,控訴吏部侍郎黃靖愢買爵鬻官,尸位素餐,狼心狗肺.....。”
逸白一聲干笑,斷了怪里怪氣的學舌,恭敬道:“他罵完一通,人往牢門一撞,就只留得一紙帶血口供了。”
薛凌咂摸著里頭味,好半天不置可否,笑道:“你這說的活靈活現的,好像跟親眼瞧著了一般。”
“都是霍家姑娘給的話兒,下人一雙眼都在園子里,哪能親眼瞧著呢。早知道小姐您上心此事,我早早整理成文書擱在書房等您過目便是。勞您寒夜過來,是底下的不周到。”
薛凌喘了喘氣,直了身子道:“也不是上心不上心,只恐明日去江府漏了怯。朝堂上的事,你家姑娘比我擅長千倍,說不說與我不關緊。”
她笑:“便是真有一日,我也只想回西北去,何必節外生枝,自尋煩憂。你歇著吧,我去了,不必相送。”
話落薛凌起身離了屋子,逸白稱是后站在桌旁看著她背影消失于門口,卻沒立即上前打理門廊。直至一陣夜風襲來,他方理了理衣襟,上前幾步掩上門扇。
薛姑娘,和霍家姑娘同等的聰明,都不用繼續往下講。他樂得忠于薛凌,忠的真心實意。
聰明人,該和聰明人站一起。
薛凌回房后照舊在桌前坐了一會方躺下,但沒及時合眼。腦子里有事想著,睡意總是不來。她輾轉數回,心煩的很,一把掀了被子喝斥道:“為何今日這般冷。”
薛瞑聽見聲音急急出來,瞥見她只著里衣坐在床間,又趕緊轉了身背對著薛凌道:“我去換丫鬟加幾個炭盆來吧,冬日漸深,是有些涼了。”
薛凌沒答,喘了兩聲粗氣續重重仰躺回枕上。是很冷了,她本不畏冷,卻不知如何今年京師里頭還沒立冬,就冷成這樣。
逸白說的那些事兒,很有意思。魏塱要借此事打壓黃家是意料之中,具體如何打壓,近日事多,她卻沒去細想。
現聽了個開頭,便知道結局了,倒難為魏塱編排的如此圓滿。
黃靖愢掌吏部,本就干的是升遷降調的活兒,買爵鬻官這個罪名給他,真是恰如其分。反正證人都死了,黑白就在一張嘴。
查到最后,自家的舅舅,肯定不可能干出這事。自然是,吏部有人頂著舅舅的名頭誆主訛民嘍。
薛凌側了個身子,忍不住想:會不會,魏塱也一直在等著黃續晝死啊!黃續晝一日不死,他就一日動不得黃家。
她殺黃旭堯也好,殺黃續晝也好,殺霍準也好。這些人,本就是魏塱想要弄死的人。
她在,逢君之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