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公卿骨(二十二)

薛凌確然想了好一陣,心中隱隱有數,卻還是多問了一句,道:“朝堂上的事,也沒人跟我細說。

你上回與我說,要幫一幫黃家,如今人又去了昭淑太后宮里,我也就是沒多想。你問一遭,便想透了。至于那倆婦人,我隨口一提,你無需放在心上。”

霍云婉這才燦然一笑,輕揚了臉對著薛凌道:“就知你明白。”言罷嘆了口氣,又抖了抖手。

不知是不是冷的緊,她站起往別處取了倆錦袋,裹了湯婆子,遞個薛凌一個。自己坐下摸索了一陣才道:“確然是礙不著咱,可這事兒,不做的絕些,哪能成呢。”

薛凌見她沒否認與黃家有關,腦中又過了幾糟,不由自主有些莫名輕微恐慌,強壓著低聲道:“你..你要讓黃家造反?”

霍云婉混若心不在焉,捂著那湯婆子,漫不經心的嘟囔:“怎生是我讓,如今我能讓誰做的了甚,瞧你這話,好似說來逗我樂一般。”

薛凌正欲問的明白些,門口宮女通傳。她登時一驚,霍云婉輕搖了腦袋示意無妨,又沖著門外喊進來。

倆宮女提著一籃子玉樣物事,走得近了,薛凌才看清是花瓣。猛然間往暖爐上看了眼,瞧見那里頭的白玉已隱約見黃,明顯和籃子里是同種東西。

宮女片刻將幾個銀燈里全然換了一遭,原霍云婉是拿這東西熏香用的。薛凌見人徐徐褪去,籃子里的殘渣只有輕微烘干,估摸著這東西最多半個時辰就得換上一次,不然早烤脆了。

便是花大如斗,一籃子花瓣也得百十來朵。霍云婉這一屋子,晝夜下來不知何以計數。這般奢靡......薛凌輕蹙了下眉頭。

待宮人走遠,霍云婉正了正身子,仿佛頗喜歡這花香,貪婪狀深吸了幾口。薛凌性急,道:“是你刻意誘使,還是他們真有此心。”

霍云婉仍沒從陶醉里回神,眼眸軟如絲,嬌聲道:“這話好問的好生淺薄,沒有此心,我誘也誘不得。有此心,我不誘仍是這下場。

既都是同樣結局,你問它作甚。我答了,也未必是真,又答它作甚。”

“你總不能事事都叫我猜,猜對了還好,猜差了一丁點,你我都遭殃。”

“你說的是,可這東西,本也沒啥好猜的呀。你說,你要是黃靖愢。好不容易扶持外甥登了位,到頭來,自己爹的墳都沒保住,你有沒有反心啊。”

薛凌張口,霍云婉忙道:“不急,我還沒問完呢。這不僅自家老爹的墳沒保住,那尸首,也沒保住啊。

原以為,這保住,是自家外甥真心查案,現兒可好。原來人家不僅不是為了查案,是不惜剁了外公來抄了黃家。”

薛凌打斷道:“他知道是知道,問題是他信嗎?”

“你說他信不信?”

薛凌猶疑了一陣,道:“總覺得他不會立馬相信,就算信,估計也不會鐵了心造反吧。黃家根本..........”

她忽而轉口,猛盯著霍云婉道:“所以,你給昭淑太后送了個太子去?”

“對啦”,霍云婉一拍巴掌,此刻才露出真心贊賞,歡喜道:“這誰不知道,奶娃才聽話呢。”

言罷又用懷疑的眼光看著薛凌道:“難道,江閎那老匹夫不知道?”

饒是薛凌在思索頭上,仍被她“老匹夫”這三個字的語氣逗的想笑,道:“他究竟知不知道,這我哪知道。

但上回我去江府,江玉楓向我表示過,江府不想捧瑞王了。”

霍云婉又是一拍手:“這感情好啊。”

她樂不可支的樣子,倒也像個閨閣女兒,天真爛漫。薛凌笑道:“好是好,未必不是他在試探我。所以我也沒應,堅決要求保瑞王。”

“這也好,那你是用什么理由說著要保魏玹那蠢材來著。”

薛凌大大方方道:“我是薛家的人,魏玹登基,那現今兒那位就是篡位,薛宋一案才有可能真正昭雪。

太子登基,我能怎么著啊,讓他把自己老爹的墳刨了鞭尸不成。”

霍云婉哈哈大笑,湯婆子也不要了,丟到一旁,連拍了幾下手道:“妙極了妙極了。”

她忽地收口,含情脈脈瞧與薛凌,一汪眸子清亮問:“可這話,聽著好像真的呀。”

薛凌一揮手:“得了得了,薛弋寒臨死不忘出賣我,我也就是....”,桌上茶水已只剩微末熱氣,她終于記起芫花是個什么東西。

不就是讓人落胎的玩意兒嗎?會不會齊清猗當初也是喝的這玩意。估計她也沒那么好命,芫花蜜難得,永樂公主犯不著浪費,直接弄點別的,又快又方便。

薛凌一飲而盡,將話說完整:“我也就是找不到他的墳,不然幾個老不死同朝為官,不能同生同死,落個身后同,也算不負他們交情。”

霍云婉猶盯著她不放,好一會才慵懶撤了目光,道:“說的也是,一群老不死。”

薛凌覺著自己是該笑的,但怎么也笑不出來。只生硬擠開臉上肌肉,將兩只眼睛瞇成一條縫,道:“你好似從沒問過我如何殺了霍云旸。”

“人都死了,問他作甚啊,給你記上一功不成。不過,想想應該也挺有意思。千軍萬馬里,三軍帷帳中,你能得手,是個本事。

說來倒忘了,當初你也不曾與我商量過,我還合計好些日子,霍云昇死了,如何才能把手伸到寧城。”

她看了眼窗外:“此時該飄些雪就好了。窗外大雪紛飛,屋里炭火熊熊,我與友人對茶說趣,幼年閨中樂事,不外乎如此。”

“我起止得了手,我將他誘騙上城樓,眾目睽睽之下割開了他的喉嚨。又將尸首推到了城墻下去,砸了一地的血。”

“我二哥么........”霍云婉頓口,偏頭想了一陣,好似在懷念。片刻后回神,對著薛凌笑:“死的極好。”

言罷斂了笑意,眉間冰霜漸聚,薛凌臉上也添了些許蕭索之意。霍云婉道:“差不多,可以開始了。”

這個開始,顯然不是說二人的對話開始。薛凌沉聲道:“你覺得,何時送到黃靖愢手上為佳?”

“宜晚不宜早,早了,難保瞧出來個什么來。”

薛凌頓了頓,道:“我也是這么個想法。”言罷好似想再問點啥,欲言又止。霍云婉主動道:“如何,還有旁的嗎?”

薛凌道:“沒了,本是想說,假如你我造出來的那塊差距太大,騙不過魏塱怎么辦。

可仔細想想,騙不騙得過,差別不大。只要黃靖愢手里握著這東西,他就一定要死的。”

霍云婉十分滿意,輕點了兩下腦袋,道:“你有這念頭,便對了。不過,我可得提醒一句。

便是他該千死萬死,可人家與陛下是血親。當今天子,出了名的至仁至孝,萬一法外開恩,判個削職流放,去官去爵。這天大的罪過,沒準也就散了。

只要人活著,指不定哪日解了誤會重重,相逢一笑酒言歡。那你我,到時候,可是瞞不住的呀。”

上回進宮,霍云婉就說過,要讓李敬思搭把手,現又舊事重提,也不知是怕薛凌手軟,還是提醒她做的萬全些。

薛凌早早就想殺了黃靖愢,也就不多思慮霍云婉話里意味。笑道:

“既然是反賊,就地格殺便是,判什么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