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公卿骨(四十)

薛凌瞅著這空檔,冷道:“你當我不知當今在其位的都是一群什么畜生?你敢說你這府上沒有各城早就蓋好大印的空白文書?”

她揚頭看向薛瞑:“雷大人高風亮節,寧折不彎,誓死追隨前主子霍準。我們走,不要為難于他,反正這烏州一線,有的是人愿意做這事。”

話沒說完就起了身,看都沒看雷珥就要往外。薛瞑隨即跟上,后頭雷珥連喊數聲,追著到了門口,看薛凌二人一副去意已決的樣子,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道:“等等,等等,二位等等。”

薛凌充耳不聞,抬腳過了門,后頭雷珥再不敢拖延,伸手扯了薛瞑衣衫,焦急大喊:“祖宗等等,有有有,此處有,此處有啊。”

薛凌這才停了腳,緩緩轉身道:“有就快點,我與你此處的人一同去驛站,信不離城,我不離城。”

雷珥哎喲兩聲起了,只覺得自己腿軟站都站不直,扶著門框磨磨蹭蹭不想起,薛凌回走兩步,一手將人拎起來道:“酉時中我出不了城,我就不出了,和你一起死在這。”

她攤手,恩怨一寸寒芒在掌心處洶洶欲起。

雷珥拱了拱手討饒道:“不敢不敢,這東西也不在小人居處啊,得去衙門里頭取,哎,我說你們是誰總得報個名,我。”

“你把嘴閉上,我知道路。”

薛凌原想直接將雷珥拎馬背上帶過去,恐此舉太過招搖給旁人看見,到底此處武官多是沈元州的親親同僚。便催了雷珥備馬車,好在刺史大人的衙門離住處也不遠。

三人同行這一路,雷珥三番數次張口想問,薛凌恐外頭馬夫有詐,勒令他不得發出聲音,車廂里便只剩嘆氣聲連綿不絕。

余下之事皆順利,文書也沒那么復雜,急報急報,自然越簡短越急。胡人集數十萬意攻安城,請沈將軍速回。

薛凌看過文書,對其中的車轱轆話心知肚明,這個“意”字用的巧啊。看罷還給雷珥,道:“即刻發出去,何為加急,我清楚的很。威脅的話,我就不想多說了。”

她拱了拱手,嘻嘻一笑,歡聲道:“蒙雷大人援手,大恩大德,我來世結草銜環。”

這不就是誰家頑劣幺兒嗎?雷珥一跺腳,先出門招來倆卒子交代完,回來對著薛凌道:“我的祖宗啊,這事兒也辦了。您就發發慈悲,告訴我二位究竟是何性命,打哪來啊。

您這一走,上頭追查下來,我這,我這脖子還是保不住啊。”

文書已經出去了,薛凌坐椅子上,端了碗茶水,喝得慢條斯理。看見雷珥心急如焚,絲毫不在意,道:“大人別裝了。那文書上各城官印都在,就是安城遞來的。他日查起來,難道他們敢承認自己提前備了好些空白文書,等人亂蓋?

至于你說的什么文官武官,現在戰事還沒起,一不用你籌糧,而不用你征丁,且不用都尉參合,為什么要把文書給他啊。”

她跳下椅子招呼薛瞑:“走,去街上瞧瞧有什么吃食。”

薛瞑抱著劍還是一言不發,雷珥已然瞧出這小東西是騙不住了,再不作掙扎,只顧擦著汗想后事如何。

薛凌說的不錯,他只要咬死了文書是安城加急來的,誰敢拆穿,誰就得跟著掉腦袋。何況他文書寫的巧,說的是意攻安城,可沒說已攻安城。

這本就是事實,平安二城那頭的胡患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去年沈元州鬧著征兵不就為這事嗎?

無妨無妨,他說服自己冷靜,抬頭赫然看薛凌轉了身正盯著自己,登時又是一個心驚。

薛凌還是笑的歡快,道:“我就是最后提醒一句,我家主人差我來此處辦事,若我在路上有個什么閃失,他定以為是雷大人將我扣住了。”

雷珥長嘆了一聲哎喲,他又不是蠢貨。人敢進門,肯定還有后招。不然他一聲令下,早給人圍了就地砍死。

薛凌看他反應,心滿意足出了門。此處不比府邸,給人瞧了去眼雜,聽罷外頭動靜。繞得幾個回廊,翻墻而出,又過了幾個巷子,才走到大街上。

頭頂雪花又在飄搖,事辦完了才覺得肚餓。她本是想裝作驛丞走官道趕回京的,然加急文書多是換人換馬,如果一直不換人,也惹人生疑。

就沖那文書的內容,便基本能斷定雷珥不敢耍花樣,如此自己不必太過著急趕著回去。將篷子帽檐扣在了腦袋上,尋了家茶館,叫得幾個小菜,坐下來的功夫,已是漫天飛雪。

越往西北,雪,就越好看。

她端了個茶碗,記起沈元州來。盯著自己手,刻意換了兩回端茶的手勢。慣拿刀劍之人,確然在這些風月之物上與常人有異。

也得是心細如發的蘇夫人,才能瞧出來。剛進蘇府的時候,蘇姈如沒少在這些細末處提醒自己。

當天薛瞑在壑園守著永樂公主,未曾隨著薛凌去李敬思處,故而不知她與沈元州等人過節,現瞧得薛凌盯著手上茶碗笑的怪異,輕道:“趁熱吃吧,一會涼了。”

薛凌方收了目光,喝了口茶,又眉開眼笑抽了筷子去夾屜子里蒸糕,催著薛瞑道:“吃吧吃吧,吃完還得往回趕。”

二人一時無話,吃完雪未停。薛瞑提議天黑危險,不如在城中住一晚,白天行路穩妥些。

薛凌思忱一陣,還是去挑了匹好馬。就算趕不上祭天,早些回去總是好些。一番折騰,總算趕在城門關閉以前出了城。

后頭雷珥作何舉動再無從得知,不過自己今日來去也就個把時辰,不至于留下什么蛛絲馬跡,頂多是那塊牌子晃過誰人眼睛。便是要查,又能查到誰頭上呢。

如果要死,有些人,本就活得太長了。

風雪太大,二人給馬也裹了一層袍子,深一腳淺一腳在道上簌簌往回趕。夜深后火把燃不起來,連馬都看不清道路,只能慢吞吞走。

第二日東方見魚肚白時,薛凌在馬背上困的已是昏昏欲睡。而宮中一聲鐘響,太監尖著嗓子一聲啟,整個京城都開始沸騰。

魏塱不知從何算起的那筆爛賬,已然不甘于無聲腐臭,正在一地一滴的往外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