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母子,恩怨情仇,大抵世間之事,皆能用四個字概括所有。
于黃家,霍準案是唇亡齒寒,黃旭堯之死是心驚肉跳,黃續晝墳被刨,已是怒發沖冠。隨后黃靖愢官位被降,黨羽盧榮葦一干人等性命不保。
若再不想點法子,這以后的日子還能過?
于魏塱,自己母家居然一直偏幫霍準,雙方共同打壓自個。昭淑太后不惜害了兩個龍胎也要把雪娘子搶到身邊去。年初一謠言四起,那句子欺母必然是太后口里先傳的。
好不容易謠言平息下去,祭天大典又生亂。手段之拙劣,一看即是人為。下人官員殺了幾個,真兇直指黃靖愢。
如此咄咄逼人,母妃,想換個皇帝?
雖不能親自與這二人交談,但薛凌想了想,應該是勢如水火才對。將盒子扣好還給江玉楓,道:“你給我的那份名單,我尚來不及看。既然現在在這,不妨一起參詳參詳。”
江玉楓聽言招了招手,弓匕隨后拿了本冊子來來。午間在壑園里,確沒細看,現薛凌翻開,與其說是名單,倒不如說是份起居注。
上書各人飲食喜好怪癖,似是那處勾欄場合作招待之用。便是給人搜羅了去,也瞧不出端的。
她數了數,其中有十來位之多。臣子就不提了,重點是除了瑞王外,其余幾位閑王的名頭赫然也在冊子上。
薛凌翻了翻,沒抬頭,語氣戲謔:“這事成之后如何說呀。他造反就造反,殺了魏塱便是,如何將人家兄弟也砍了。”
“一不做,二不休。太子年幼,怕不能服眾,不如.......”
“不如將旁人殺盡,魏家無人,就只能由個奶娃上去。這理由,豈不是太牽強了些?”
江玉楓輕聲道:“你想差了。”再不作其他解釋。
薛凌皺眉一陣,道:“行吧,如何進去?”
“御林衛辦差,哪里進不去?”
“以李敬思今日地位,招呼一群人跟隨不成問題,你說要他招呼一群人去殺王爺,只怕過于高估吧?”
“只需他進得黃家便可,其余么,你我來便好。”
薛凌盯著江玉楓,笑的有些詭異。江玉楓被她盯的不自在,撇開些目光道:“有什么不妥么。”
“沒有,果然你與我心意相通。早間我也有此打算,特問了霍云婉,有沒有可用之人。她說曾在郊外養甲,有近千人。一聲令下,便可跨馬提刀。”
江玉楓復抬頭道:“如此甚好,我還愁著上哪去找人呢。”
薛凌笑道:“上回去追霍云昇,我見府上能用的人也多的很啊。”
“也不過百人,瑞王倒有些私兵。只是君王猜忌,霍黃兩家把持的厲害,他亦不敢妄動,是而加起來,也不過這千余人。
如今霍家姑娘那再出些......”江玉楓頓了頓:“便夠了。”
“少糊弄于我,活人是夠了,死人不夠啊。”
“也不必盡數斬殺,且說賊人見大勢已去,作了鳥獸散也行。”
薛凌頓口,答了個好字。另問:“沈元州如何。”
江玉楓道:“本是今日就要走的,聞說司天監補了一卦,不吉,須得后日動身,方能百戰不殆。”
她似憋不住笑,仰臉問江玉楓:“這屁話你信嗎?”
江玉楓道:“你走了這一趟,性子倒似回到了往日一般。”
“意思就是我不進反退了?累的很,一累我就沒力氣裝模作樣。你等我回去養倆日,下回來管保又好了。”
江玉楓再嘆了回氣,道:“近日諸多不吉,難免陛下偏信天向之說。著人卜吉問兇,也沒什么可疑之處。”
薛凌想了一遭雷珥所書內容,反駁道:“我看是疑心大作才對。若是邊關事急,文書應該一封接一封,他分明是在等。”
“等什么呢,倉促之間,皇帝應不能知道這文書有假。”
薛凌抬頭,換了臉色:“誰說他是覺得文書有假了。那封文書,并沒寫已經起戰,寫的是胡人在備戰。
依我看,魏塱是覺得,文書乃沈元州授意。再等等,就看這戰,究竟能不能起。”
江玉楓蹙眉一陣,并沒評價對錯,只道是過兩日必有真正的文書回來。雪下的這般大,路上耽擱也不可避免。
薛凌沒與他爭執,沒頭沒腦問了句:“瑞王處,是不是也得做點手腳,不然說不過去罷。”
“此事已有計較。”
“那甚好,無事我便回了。”
江玉楓正了正身子,起的極為順暢。薛凌斜眼看過去,又笑:“你腿好了?”
江玉楓頓身,看了一眼腿腳處,才道:“壑園妙手,已無大礙了。”
薛凌這才起了身,拱手說告辭。弓匕湊上來收拾桌面東西,不忘與薛凌說笑兩句。適才要散,卻見薛凌彎腰,將那張劉琨答友人書拿起折了折,而后揣到了袖里。
江玉楓好奇看她,薛凌笑道:“這玩意兒寫的怪好,落灰可惜,我拿回去擦擦。”
江玉楓收回目光,伸手請了薛凌先。送她往門口一路果然腿腳如常,瞧不出半點異樣。
該有點怒氣才對,這廝就這么好了。然薛凌走著,只覺的自己快忍不住笑出聲來。這蠢貨如此急不可待,竟然連十五都不等了。就好像,就好像也成了蘇姈如,突然就愚不可及。
忍著笑,又有些莫名忐忑。這忐忑,自己也說不清為何。要說是怕江玉楓瞧出破綻,可打過交道的聰明人多了去。在鮮卑時,還有可能性命不保,她也未曾這般忐忑過。
究竟是為了什么呢?
雪還在下,江玉楓又碎語絮叨了些什么。薛凌隨口答著,直到了大門口。弓匕遞上來倆灌了滾水的湯婆子,又遞過傘與下人,交代著仔細些。
江玉楓躬身,還是那句話:“謝過姑娘仁心。”
薛凌雙手交疊在袖籠里,無聲摸索了一下藏著的恩怨。看著眼前漫天飛雪,輕聲道:“上回來,蒙伯父賜教。”
她頓口,片刻江玉楓輕聲“嗯?”
“他說城北肉鋪,有庖丁解牛之術。非手熟,實乃刀快。手熟須得十年功,刀快不過倏忽間。”
“家父年歲漸長,有好為人師之癖,姑娘見笑了。”
薛凌側臉,笑道:“豈敢,我只是感慨一下罷了,權力真是這世間最快的刀。能斬得夫妻反目,父子相殘,兄弟鬩墻。”
她垂頭,片刻才道:“手足情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