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時候才死?我寧可與你同歸于盡。
來者不善,魏塱后退了一步,手搭在一枚信煙筒上。幾個侍衛將人圍作一圈,周遭行人轉眼遠遠躲開,留出大片空曠。并無旁人來,還是馬背上孤身一人。
說是刺客,未免太愚蠢了些。魏塱揚手,只要一揮,侍衛就會沖上去將人拿下。馬背上的人也抬了一只手,伸到自己下頜處,好像要把那張面具摘下來。
魏塱頓住,發自內心的想看看人是誰。幾個侍衛劍拔弩張,唯恐那張青面獠牙底下還是情面獠牙。
少卿聞得一聲笑,面具落地,那少年抬起來臉來,有朱唇如血,眼眸如漆,卻是胡子花白,面如雞皮。
少年與蒼老詭異的融合在一張臉上,人只當他是喬裝相貌,唯魏塱認出,這他媽的不是霍準的樣子嗎?
如果這人將眼睛閉上,唇色淡些,再一頭鶴發,但看相貌,簡直霍準再世。他對霍準分外熟悉,決計不會認錯。
怪力亂神,霍準已死,面前人,也絕不會超過二十歲。
“拿下。”
他張口,馬上男子另一只手立即抬起,是霍家慣用的行風弩。未等侍衛刀拔出來,箭矢已連發五支。趁人格擋的功夫,轉身躍入一旁鋪子,幾個縱起,就鉆入人群中不見了身影。
侍衛拾了一只箭遞給魏塱,附近的御林衛已趕到面前,周遭有人反應過來,跪下叩頭作揖,唱念不絕。
魏塱翻來覆去看了一圈,還真是霍家的東西,這世上怎么會有霍家的東西?
沒等他想出原因,又是一匹快馬飛奔到跟前,來人近乎是從馬背上滾下來跪到面前喊:“陛下,宮里雪娘子快生了。穩婆說是娘子初胎,胎兒又大,兇險的很..........太后請您快點回去。”
魏塱握著手中箭矢一緊,并無喜悅,反薄怒道:“怎么回事,不是說今日生不了嗎?”話落又沖著趕來的御林衛喊:“即刻關閉城門,給朕挨家挨戶搜那個賊子,明日見不到人,爾等提頭來見。”
話畢宮里來接人的馬車也到了跟前,魏塱進到車廂里,才回過神來問:“你說是太后來請朕?”他突而汗毛倒豎:“太后在瑤光殿里?”
底下人抹著汗回話:“雪娘子痛的厲害,皇上您不在,她叫了皇后,皇后閉宮不見,不得已又尋了太后。”
這話聽著就有哪處邏輯合不上,魏塱不敢拖延,忙催著趕車的快一些。皇帝鑾駕,何處不能縱馬,這些升斗小民,也算開了眼界。
長春宮里霍云婉將一種汁子往肩膀上刷了又刷,瑤光殿里哀嚎聲震天。太醫在外頭焦急的來回踱步,幾個宮女太監送完熱水送參湯,送完參湯送帕子,那門就沒關上過。
昭淑太后坐在廳里,聽著里頭穩婆勸了又勸:“娘子忍著些,忍著些,忍著些.......”
她想進去,宮女連連勸說:“太后不宜見血”。人坐在那,難免胡思亂想。生個娃而已,當年生魏塱,也不見吼成這樣。
生魏塱,生魏塱,當今皇帝,也是這般從自己腹中爬出來的啊。自己的兒子,怎么突然就不是自己的了?
越想越氣,越想越恨,無論如何,這個孫兒得是自己的。
馬車還在往宮里趕,雪娘子抓著被子,只感覺小腹間或撕裂一般劇痛。幾番來回,逐漸神智不清,宮女穩婆的聲影都開始恍惚,呼痛也一聲小過一聲。
好像有誰在搖晃自己,又灌了什么汁水在口中,她居然看見自己娘親。在城郊外的破屋里,冬日飛雪,卻沒有錢買炭。
“好冷啊。”她說。
宮女充耳不聞,這屋子里熱的人人只著一件單衣,怎么會冷呢。她看了眼墻角更漏,快來不及了,皇帝差不多要回了。
雪娘子嘴里還有囈語,門外卻只能聽見一聲嬰孩啼哭,轉而穩婆喜滋滋喊道:“生了生了,是個小皇子。”
眾人齊喜,但聽小兒哭聲有力,必是極為康健。昭淑太后率先沖到門口,樂道:“生了生了,快給哀家抱抱。”
接到手上,還是血污一團,只裹了條吉帕。太醫宮女跟著涌上來,喊著要給小皇子洗浴查體。
亂哄哄之間,一個小宮女將血染過的褥子揉作了一堆,又放在簍子喊人丟將出去。東西臟了就要丟,早丟晚丟,都是個丟。
太后忙著喊賞,底下人謝不絕口。那嬰兒洗干凈來,白如玉,潤如珠,胖得像個年畫上走下來的福娃娃。
太監點了爆竹,噼啪之聲響徹宮闈,霍云婉聽得清晰。死周無人,她低眸笑了一瞬,感嘆魏塱真是好運氣。
馬車剛進宮門,報喜的太監已在等著。聞說母子平安,魏塱稍微松了口氣。雖不是最好的日子,到底是個好日子。
遺憾褪去,還是涌上些初為人父的柔情。當下沒多做停留,吩咐馬車直接往瑤光殿去。
太醫呈了碗補湯,雪娘子面色慘白,神情卻是極歡快。她生了個兒子,她真的生了個兒子。
生了個兒子,皇帝也許會對自己另眼想看。就算不會,皇后從此總會全心顧念。還有太后...太后也是要用這個孫兒的。
她真的生了個兒子。
她好似還有些暈乎,虛弱問旁邊給自己喂湯的宮女:“是,是男孩嗎?”
“是個小皇子呢,娘娘。”宮女答著話,手卻沒停。話音還沒落,滿滿一勺湊到了雪娘子嘴邊。看著她喝下去,又急不可耐的去盛下一勺。
對對對,是個皇子,不是她稱呼的男孩。
她笑著又飲了兩勺,覺得太醫的方子很好,自己應該是在恢復了。那會的痛楚幾乎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一種輕飄飄的舒適感。她問:“陛下呢,陛下回了嗎?”
湯藥已經見底,宮女手沒停,答:“快回了,宮人已經去催了。”
“嗯,是什么...這么涼?”雪娘子閉著眼睛,感覺脊背處有什么跟冰塊一樣,想伸手去摸。好像是摸到了,手里也是一片寒意。
她手還在原處,什么也沒摸到。
恰太醫進門要看,宮女抬頭笑:“娘娘還在喝藥呢,陶大人且再候候。”話落又轉面向床上,語有榮焉勸:“是皇上早幾日命人送來的玉璋,給娘娘和小皇子壓床。”
生兒則弄璋,生女則如意,是有這么個規矩。可是......好玉不是觸手生溫么?何況宮人怎么敢拿涼的東西來給產婦。
她無力再想,太醫聽罷忙退出屋外,雪娘子也算是早產了,能這么順利當真是上天保佑。
魏塱腳一踏入瑤光殿,宮娥太監都在賀喜。他一路喊賞,腳步未停,看屋里人影,是昭淑太后抱著大紅襁褓,如菩薩低眉,連皺紋都帶了慈意。
也是難得,登基快四年了,后宮才添了這么一根苗。他兩步并一步跨進門檻,才剛伸了手,“讓朕抱抱”尚未出口,里頭一聲宮女短促尖叫,跟著人踉蹌跑出來跪倒在地。
許是不知道皇帝已經回來了,她喊:“太后,雪娘子歿.....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