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惡路岐(二)

聽見門外聲響,江閎就已抬了頭。薛凌多少有些意外,目光相對時腳步遲鈍了片刻,才往桌前邁。

似乎是在刻意等她,桌上茶碗擺了兩只,里頭熱氣裊裊,顯然茶水是剛續的。江閎沒說話,只伸了伸手,示意薛凌坐。

薛凌看了眼茶水,又回頭看了眼門外。她算計江府在前,現看江閎無端坐在這,不由得懷疑江府另有后手。仔細想想,雖等待的時間比計劃中長了些,但今夜到底還算順利。太順利的事,總讓人覺得擔憂。

跟著自己的七八個人皆在屋外,若是這老東西突然發難........薛凌凝神聽了一遭,屋里似乎并無埋伏,卻不知是否有機關陷阱之類的東西在。

她沒入座,而是暗暗將劍尖滑到掌心,又把手搭在腰間,這才笑道:“這云月四更天,江伯父不去做春秋好夢,來這坐著做什么。”

江閎還是指了指椅子,再次示意薛凌坐,聲音蒼老的很,問:“那.....你又來做什么。”

薛凌瞟了眼椅子,眼珠子咕嚕一轉,挑眉笑到:“我得了柄天下最利的刀,不敢獨享,想請玉楓兄一觀。”

“早知你要來。”江閎仍是指了指椅子,明明白白請薛凌坐:“你先坐。玉璃身子不好,舊疾又犯了。楓兒放心不下,特過去陪著。又恐你來了無人招待,老夫這才特意相候。”

薛凌臉上笑意瞬間隱去,嘴角抽動數下將手從腰間撤開,上前一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抬首啞聲道:“你威脅我?”

“非也,咳。。”江閎連連擺手,咳了數聲后重復道:“非也。”

他看著薛凌,半晌噗嗤一聲笑,指著薛凌面前茶碗道:“你父親在時,最喜京中雪點翠。此物難得,須....”

他有娓娓道來之意,薛凌急不可耐“我好幾個父親呢,江伯父說的是哪個?”

江閎噎住,薛凌嗤了一聲,端起面前茶碗,問:“有毒嗎?”

“何....”

“有也無妨。”不等江閎答完,薛凌湊到嘴邊一飲而盡。重重將杯子砸到桌上,冷道:“今夜亂的很,許多人瞧不見明兒的太陽。

好在我與御林衛統領李大人故交頗深,唯恐江伯父府上有樣,特求其遣御林衛五百余人專程來護江府安危。”

她頓了頓,忽覺這些瞎話編的索然無味,一撇臉,直接道:“薛璃在哪。”

江閎沉默許久未答,薛凌等不及,抬眼眼再看,他已仰躺在椅子上,滿目瘡痍頹唐氣。

薛凌道:“我與他,是有些情分在。你與他,是有些恩義在。不過江伯父要是覺得他能讓我束手,不知高估他,還是低估我。”

她剛才老實坐下,又飲了茶,也并非就是擔憂薛璃安危。無非是料定江閎既提起江玉楓在薛璃處,那就是江府尚有周旋心思,不會在此處對自己發難罷了。

她看江閎,老了。

好像前些時間來,就見江閎一日不如一日。可今晚,這老東西竟有了油盡燈枯之相,莫不是人真的能料到自己死期?

她步步緊逼:“魏玹死了。”

江閎又是一陣咳,咳完道:“我知道。”他笑:“老夫都知道。”

“你既然知道,就不要多做無謂掙扎。一命換一命,你要換江府哪個人,隨便挑,我向來重諾,斷不會出爾反爾。”

她說的慢,邊說邊仔細瞧著江閎臉色。想著還是不要逼急了這老匹夫,薛璃那條爛命,總還是留著好。

江閎只擺了擺手,示意薛凌無需再說。又是一陣咳后端起茶碗湊到嘴邊像是想喝,卻又沒沾唇,擱下杯子道:“都到了這步天地,老夫也無話可說。

想來你很奇怪,為何是老夫在這等你。說來凄涼,江府遣出去的人,遲遲沒能回來報信。我猜,他們是回不來了。”

薛凌盯著江閎那只茶碗,笑道:“你猜的還挺準。”言罷又道:“我若在這房里有個三長兩短......江伯父知道后果。”

她看江閎沒飲那碗茶,突然有點后悔剛剛魯莽。江府既然都知道大勢已去,魚死網破也未知。

江閎聽出話里意思,笑道:“無妨,無妨。去年你往江府來,就說過,要我江府上下,九族不保。”

“那時候是氣急不知天高地厚,現如今.....”薛凌輕搖了下腦袋,笑道:“我可說不出這話來。”

江閎長嘆了口氣,頓了頓,誠聲道:“老夫技不如人,無話可說。世有千般巧,不敵一鈞力。都說文武文武,文在前,武在后,到了還是文輸一籌。

不知今晚,是李大人助你,還是你薛凌自助,又或是老夫不曾知曉的哪路天兵天將,也讓我做個明白鬼。”

“霍家養了私甲,幾日前就扮作常人在城中埋伏。”

“原來如此....”

“那江伯父夠明白了嗎?”

“尚有一事不明。”

“但講無妨。”

“我曾讓楓兒問你,江府欲與瑞王分道揚鑣,另擇明主,為何,為何你要趕盡殺絕。”

薛凌左手在手腕處捏了一遭,低頭像是思索了一回,抬頭笑道:“是有這么回事來著,我記得。

當日我與江玉楓說,若是瑞王即位,薛宋一案才有可能昭雪。若是太子登基,總也不能讓他刨了自己父親的墳。

你瞧,江府與我都有二心了,可不是,該做的絕些么。”

江閎此時才有些情緒起伏,額上青筋凸起,切齒道:“你說謊,你根本就不在意薛弋寒昭不昭雪,你跟霍家那個毒婦狼狽為奸,只想扶一個襁褓嬰兒登基,好獨攬大權,禍亂朝綱。

你....”

薛凌伸手在桌面上猛力一拍,打斷江閎說話,嗤道:“我今夜過來,是想聽些廢話的。不料江伯父說話如此不中聽,早知是你在此處,我就不來了。”

她偏頭看了眼外頭,續道:“這大梁的超綱,都亂成一堆狗屎了,我攪和兩下都嫌臟,怎么在江伯父嘴里,竟跟海晏河清似的。”

她笑了笑,看著江閎道:“無所謂了,終歸我與江府是患難與共的情誼。江伯父想做個明白鬼,那晚輩卻之不恭。

魏玹登基也好,魏塱的便宜兒子稱帝也好。退一步說,我坐上去如何?你又不是什么忠臣良將,裝什么剛正不阿啊。

我倒也想過,若江府當真愿意放棄魏玹,是否能為我所用。可仔細想想,江府與蘇凔,只能留一個。

他是蠢了些,可若江伯父站在晚輩的立場,也覺得留蘇凔更穩妥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