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遲遲沒答話,終嗤了一聲道:“還真是這么個理,你想的倒周到。”
“世上無有萬全事,又何來周到不周到。只我想了這么一出,萬一成了,不辭而別有誤當初你我情誼,所.....”
“陳王妃別抬舉我了。”薛凌打斷道:“當初我要找個爹攀交情,當初你那個爹要找個女兒退朝堂,狼狽一雙而已,哪來什么情誼不情誼。”
“三妹妹休說此話,情誼就是情誼。便是當日你與父親各有所謀,雖不知今日三妹妹是否得償所愿,到底我父已經天遂人意。
若結局是個好的,又何必說從頭呢。”
薛凌不答,齊清猗又道:“我已得了清霏所在,正與家里商量,遣幾個得力堂兄叔侄前去接她。
細細想來,三妹妹去歲將她送走確也是件好事。避我紛爭,平她憾事。走這么一遭,以后經年余生想起來,總能憑添幾分歡喜。”
薛凌已有十來日未見齊清霏來信,聽說此人,面上稍緩,忽又記起齊清霏是江府的人再看著,不免又生擔憂,賭氣般沉聲道:“那你可早點去。”
“已經與家里通過書信了,他們精壯漢子,縱馬來去也是快的很。就是今年開春晚,不知北地那邊,雪要下到幾時。”
薛凌垂頭,別扭著答:“往年要三四月路才好走,但她身處開陽,又比..比平城好些。你走官道平坦,來去快些。”
齊清猗愈添溫婉,笑道:“我猜也是這么個理。三妹妹”,她從袖里取出一封信箋,放到桌上,兩指推至薛凌面前,道:“這是我祖籍所在,那里尚有親朋二三。若是來年,三妹妹貴足移步,我必與五妹妹掃榻以待。”
薛凌目光在那信封上瞟過一眼,并沒拿起細瞧,“哼”過一聲后,生硬道:“你要走就趕緊走吧,等......”她頓了頓,緩和語氣道:“等黃家和魏塱打起來了,路上亂的很,你最好是多帶些人,繞著城池走。“
又趕忙提醒道:“身上東西也帶得少些,就說到了地方再給。”說著話,薛凌突而重吐了口氣,躁道:“煩死了,你不必來與我告別,我也不想參合你這些破事,說完了趕緊走吧。”這蠢狗是死是活實在跟自己無太大干系,再操心徒增不自在。
齊清猗推了一盞茶給她,仍是柔聲道:“不妨事,有娘家兩位堂兄來接我。又備了十來家中老人,這一路不碰見山賊水匪,應是無恙。
再說了,到底是陛下給的恩典,他必定要遣些人保我榮歸故里,三妹妹倒也不必焦心。”
說完沉默了小會,見薛凌還是一派清冷,齊清猗抿了嘴,輕笑道:“三妹妹還如往日,你既不愿我長座,我便不與你久擾。
只盼著三妹妹來日,心口合一,快意....”她看著薛凌臉色,勸的很是溫柔:“快意人生。”
她手移到小腹處,垂目頷首,恍若無聲:“三妹妹,你沒做錯過什么。”
不是什么我原諒你,她說你沒做錯過。
齊清猗話落即起了身,笑笑拉了拉大氅領子,跟薛凌說著要離去。薛凌不答,人也坐在椅子沒起來。
齊清猗見怪不怪,轉身往外,后頭薛凌冷冷道:“你晚上就去,找個想走的王妃一起去。”
“嗯?”
薛凌起身逼近一步,壓低嗓子道:“越快越好。”
齊清猗眨巴兩下眼睛,薛凌又道:“你今日跟壑園其他人說過話沒有。”
“只與那位白先生有過數句。”
“他說什么。”
“場面話,另問我來有何要事。”
“你怎么說。”
齊清猗笑:“壑園是藥家,我來自是為了求藥,還能有旁的什么事兒呢。”
薛凌稍松了口氣,催促道:“那你回去了快點,宜早不宜晚。另來我和江府出了點人命官司,雖江玉楓不至于牽連旁人,難保他以為清霏....”
齊清猗這才急道:“怎會如此,你.....”
她是收集了些消息,可陳王府里的人,只能從市井攀談里打聽。胡人打仗了,王爺死了,黃家要造反,都是明面上說的。國公爺死了可沒啥值得閑聊,就算有人感懷兩句,那也扯不到薛凌身上。
突聽到她與江府不快,齊清猗難免擔憂齊清霏那邊再生波折。
薛凌有意安懷,不以為意道:“情況跟你齊家八九不離十,所以也別太擔憂。你只管早些去了便是,別多作耽擱。”
齊清猗稍放心些,只說薛凌對齊府,其實也是仁至義盡,該不至于江家會因此將清霏牽連進去。她賠笑對薛凌到了謝,施禮再次要走。
薛凌不忘叮囑了句:“若是遇到逸白,就說來問我討清霏。”
逸白知道齊清霏在開陽,那邊戰事不日將起。齊清猗作為長姐,過來追問再正常不過了。就算事后問起來,自己咬緊牙關說不知,想必霍云婉也不會太過在意。
她終沒相送,只瞧著齊清猗走出院門,遣了薛瞑去跟上,說是看著人出了大門就行。她自己又坐回椅子上搖了半天,暗自慶幸好在院里常年無外人,今日僅剩的倆三伺候丫鬟都跟含焉去了別院賞梅。
難為齊清猗這種蠢狗都知道看坡下驢,依著她那法子,魏塱多半要準的。畢竟現在朝廷缺銀子缺的不得了,突然一個王爺遺孀跳出來說,咱家那人當初就是不想花百姓的血汗錢,隨便埋了埋,墳也沒修,喪事也沒辦。
而今又逢生民多艱,那家產也不要了吧,好歹宅子也能換些銀子不是。你說這德行,難道不值得樹碑立傳?
但得齊清猗這么一做,別的王妃豈能再大操大辦。搞不好,還得跟著陳王妃學學,將自家宅子金銀也還給魏塱。
蚊子再小,它還是塊肉,何況幾家王爺有阡陌之田,豈是個蚊子呢。
只是齊清猗這么做,是她自愿。她倒是自愿了,別人便不得不自愿。她自愿有自愿的去處,別人生計如何全憑皇帝差遣。說到底,還不就是我自求個活路,哪管身后洪水滔天。
也難怪,她能含情帶笑,對著薛凌說“你沒做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