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惡路岐(三十九)

然薛凌并未細想這些,只說齊清猗最近腦子突而靈光了。唯一不太靈光的,就是過來跟自己告別。自己正跟魏塱死去活來,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從天而降大筆銀子去解他的燃眉之急?

京中么,當然是越亂越好,皇帝么,當然是越慌越好。

可她偏頭看窗外院子,那群雀兒還在跳來蹦去,許久之后,仍只是長嘆了口氣,暗忱蠢貨就是蠢貨,真他媽的蠢的一無是處。

薛瞑送人回轉,看見薛凌又復前幾日懨懨之態,上前輕道:“陳王妃已回去了。”

薛凌眼皮子都沒抬,愣愣道:“瞧著她上了馬車么。”

“是。”

“園里可有旁人跟著么。”

“只有我去送了送,行至外院處,有倆丫鬟跟過來隨行。這是園里慣例,門口處人多眼雜,送客之道,我為外男,王妃為婦人,總要避諱些。不過他們并未答話,我瞧著的。”

薛凌勉強笑笑道:“你越發知事了。”

薛瞑垂首輕道:“還要往李大人處去嗎?”

這事上午薛凌有提起,本是用過午膳小憩后動身,園里已備了車馬,沒料著齊清猗打了個岔。看天色已有些偏暮,遠邊又有雪來之勢,薛瞑便問了問。

薛凌揮手道:“算了算了,明兒個再去吧。”

薛瞑聽聲退去,留她一人又坐了些時候。晚間含焉合著幾個丫鬟抱了七八枝梅回來,拉著薛凌一道兒,修修剪剪插瓶,消磨盡一個黃昏。

雪再起時,逸白親來傳了句話,說是人已進了開青。只為著天時地利,動手還須緩緩。

薛凌倚在梅瓶旁邊,挑三揀四找不出個好來,也不知這玩意怎就文人墨客都在夸。一語雙關問:“天時是個什么時?”

冬梅冬梅,這都立春了,也還開的沸沸揚揚,可知天時不見得就是天時。

逸白笑道:“須得開青傳了求和之意才是天時,須得鄒皎出城之后才是地利。”

薛凌擱下手里梅瓶,轉向逸白奇道:“這個鄒皎,是個什么人?”

“不值得姑娘掛懷,常人而已。”

薛凌了然于胸,笑笑道:“如此,常人都能被魏塱派去擔這么大事兒了。”

她聽逸白著意提起此人,還當這人也是霍云婉養的狗,現聽逸白如此答,便知那鄒皎是個短命鬼,出城之日,就是喪命之時。

后頭那句,也就是個隨口調笑了。魏塱肯定不想和黃家起戰,必定是派個舉足輕重的人去勸降,到了逸白嘴里,就是個常人。

她抽了一枝梅在手,想起自從霍家事后,好像所有人都成了常人。以前殺個人千難萬難,現在想要個人,一句話而已。這么看,鄒皎也卻只能算個常。

薛凌揚揚手中梅花,示意自己已知了。逸白并未如往日直接退去,而是接了話茬,笑道:“雖此人是常,可戶部不常,于陛下而言,當然是戶部的人去勸降最佳。”

薛凌偏頭:“此話怎講。”

“朝中士族牽連甚廣,黃大人又是個中翹楚。若派些與之親近的人去,怕他有所偏私黃家,畢竟黃大人之死,確實難以啟齒。

若派個沈元州之流與黃家素來不合的,又怕他偏私天子,黃承宣因厭惡更生反意。

姑娘瞧瞧,這兩派雖也不希望起戰,但肯定是各有私心。所以,皆不能成行。陛下要找的,是一個既不希望起戰,又不屬于任何一派的說客。

這樣的說客,除了戶部,哪還有旁人呢。”

薛凌小有疑惑,笑道:“你這自相矛盾了吧,戶部歷來是個肥缺,里面的人,我不信和黃家沒往來。真要按你所說,豈不是偏私黃家,如何就成了去勸降的不二人選?”

逸白笑過一聲才道:“姑娘所想不差,可您仔細想想,若這仗真打起來了,最先死的是誰?是黃承譽的馬前卒,還是天子養的排頭兵?

只怕,皆不是啊。”他壓低嗓子,好似幸災樂禍:“小人聽說,國庫早有虧空。”

薛凌轉瞬即明,將梅支在手心里輕輕一敲,拍掌樂道:“是了是了,你說的是,還真是戶部去最合適。”

這仗真打起來,最先死的,是戶部那群蠢狗無疑。

胡人那頭的軍需糧草已經撥了去,皇妃下葬要的銀子也已經點了數,這廂三四個王爺府里張著嘴在請款,還有當晚喪命的大臣總得掏點撫恤錢。要是黃家再打起來,估計戶部幾個活著的得將自己肉割下來沿街叫賣。

無怪乎魏塱要選個半死不活的老頭領人去,別的人去辦,辦不成總不能砍了,歷來勸降不成多的是。

這人要是辦不成,不管是黃承譽贏,還是天子勝,戶部至少有一半人都沒命看。正如逸白所言,估計比馬前卒死的還早。

畢竟,抄家也能抄出點東西來。再不濟,妻兒老母賣為奴,也能湊幾兩軍需錢。就憑著這個,那鄒皎敢不賣力?

逸白又復先前恭謹,向薛凌告了個罪,說是上午陳王妃過來,他念著數日前薛凌說的舊日情誼,不敢多做阻攔。

薛凌捏著梅支不放,無謂道:“無所謂了,以后她都不會再來了。”

“那可真是省心了,到底是前太子舊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薛凌轉身,將梅支輕松丟進瓶里,笑道:“也怪我,去年將她小妹妹給送走了。這一家子真就是個沒辦法,老爹要死要活的要離京,大女兒要死要活的要留京,小女兒更好,成天要死要活的,她想去胡地。”

逸白跟著笑:“齊老大人在時,家中姑娘盛名京中如雷貫耳。”

“名也太盛了些,都糊住啊凔耳朵啦,不然我去年也不用非得將他家小女兒給丟出去了。

如今事過了,她非要去將人弄回,由得她弄吧,省得日日來煩你我了。”

這些話都做了個調笑,逸白隨后退去,薛凌怔怔褪了外衫往床榻間躺下。窗外雪壓枝頭,時有窸窣。

魏塱如此缺錢,齊清猗這么做,不亞于雪中送炭。她翻來覆去,終將被子往腦袋一蒙,心里頭又連罵數聲,暗惱這人實在蠢的不像話。

這一夜京中春雪盛,關外羌笛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