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帝國無雙

第六十二章 請君入坑 (下)

“你糊涂昏庸,包庇親屬,縱容親屬行兇毆打事主不止,更濫用官刑實為私用!違換推令,攬權審理妻案,來呀,先給我重責五十!”陸寧說著話,早上來兩個典衛,就要將劉鼎按倒。

眾官都驚得呆了。

所謂換推令,便是現時的法官回避制度,按前朝唐律,“諸鞠獄官與被鞠人有五服內親,及大功以上婚姻之家,受業師經為本部都督、刺史、縣令,及有仇嫌者”,皆在換推之列。

而本朝升元格,則將唐律中換推制度一并承繼。

違反換推制度的,按唐律,“諸違令者笞五十”。

但是,以南唐來說,這換推制度實則執行的一直就不嚴格,更莫說這山高皇帝遠又處于半自立狀態的泉漳二州了。

誰也沒想到,這位東海公突然搬出眾人都快遺忘了的這個換推令,要治劉鼎的罪。

司法參軍杜寶庫忙走上一步,拱手躬身:“東海公,請緩行之,換推之令,在本朝本也難行……”

陸寧蹙眉,“住口!本公治下,就要有法有規!”

杜寶庫被斥了個大紅臉,畢竟也白發斑斑的老頭了,被個少年郎這樣斥責,偏偏,回不了嘴。

此時劉鼎已經被推翻在地,他咬牙道:“東海公,我受你五十大板又如何?!”

陸寧冷笑,也不理他。

典衛趴下他褲子,就用竹板啪啪的打了下去。

劉鼎倒是個狠角色,咬著牙,一臉不忿的盯著陸寧。

不過,肉體的痛楚有時候并不是意志力能抗拒的,到得最后,終于他還是痛得偶爾會悶哼一聲。

沒人說話。

在場幾個官員,又哪里還不知道東海公今日是故意找茬?

也難怪,如果只是財產糾紛案,屬于民事案件,就算要人旁聽記錄,有司戶參軍陳泰行在就行了,現今卻是司法參軍及錄事參軍都被留下,看來東海公是早有意要將事情搞大了。

毛氏俏臉含怒三角眼圓睜,看著丈夫被打板子,她幾次要開口,都被司戶參軍陳泰行拼命做眼色制止。

五十板子下去,劉鼎已經痛得臉色慘白,動一下都疼得要昏厥一般,只能趴著,有大夫進來給他上藥治傷,但看起來,東海公還有話說,并沒令人將他拖下去。

上藥的大夫自然不是王敬軒的妻子錢氏,她還沒收到正式文書來東海公府履任。

王敬軒此時,心里冒起個古怪念頭,妻子真蒙東海公辟用而不是玩笑話的話,以后怕業務會很忙,說不得,就要女扮男裝拋頭露面?

心下又琢磨,這東海公,莫看年少,真是個狠角色,自己祖上產業,就全依仗他老人家了,他若事敗,自己能北逃更好,逃不掉,那就是命。

原告陳金財,更嚇得大氣不敢出,他是個聰明人,又哪里不知道自己現今是被當槍使了?悔得腸子都青了,恨不該受這王敬軒攛掇,結果幾十貫錢的民案,越搞越大,這東海公未必能在這里長久,等以后那劉鼎秋后算賬,自己怕要十倍百倍的被報復!

王大郎啊王大郎,你可害苦我了!

陳金財心里只是哀鳴。

劉鼎被打完,陸寧看向官原,道:“本朝升元格,抗換推令而枉法者,其案得利,該如何懲治?”

官原猶豫了下,終于還是道:“等同受財枉法!”這些條文,他都背的滾瓜爛熟。

陸寧微微點頭:“此案其妻得利三十四貫有余,便等同劉鼎受財三十四貫枉法,又該如何懲治?”

杜寶庫和陳泰行二參軍都是臉色大變,劉鼎也猛地抬頭,嘶聲道:“東海公!你這是小題大做!”

官原看陸寧盯著自己,心下嘆口氣,緩聲道:“一尺杖一百,一匹加一等,十五匹絞……”

一匹,指的是絹,一匹絹,官方價以銅錢計數就是一貫銅錢。

也就是,劉鼎的罪行,等同于斷案時受賄三十多貫,而且斷錯了案子,幫行賄者得利,按照升元格,乃是絞刑。

陸寧冷哼一聲,“先將這劉鼎打入大牢,待上報刑部再做決斷,龍溪縣令一職,我不日擇賢才推舉。”

泉漳二州的官員,都是晉江王留從效“推舉”給圣天子,所謂推舉,其實就是用詞好聽,實則就是留從效直接任命,再報上中樞,走個形式而已。

而陸寧任漳州刺史,自然也得到了便宜行事的權力,若不然,任免一名官員,來往公文,耗時太多,可就及不上留從效的效率了,陸寧又如何在漳州做這摻沙子的事?

杜寶庫和陳泰行對望一眼,心里驚駭難言,這東海公,看似渾渾噩噩,荒淫無度,但不出手則以,一出手,就拿下了這漳州最重要的地方官,這消息,卻是要快些傳出去,看王兄留公,要自己等怎么應對!

毛氏更是臉色慘然。

“我不服!”在典衛拖他時,劉鼎大喊。

大蜜桃和小蜜桃滴溜溜靈動雙眸對視,都是有些好笑的樣子,怎么都是這句話呢?

陸寧心里突然冒出一句,不服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幾?不過,終究沒脫口而出皮上一皮。

又看向毛氏,冷然道:“劉毛氏,你恃勢行兇,欺壓良善,笞十,小懲大誡!”

正被拖著往外走的劉鼎立時掙扎要起身,嘶吼道:“陸寧,你該死!”

杜寶庫和陳泰行都是怔住,杜寶庫瞥向毛氏,隱隱的,眼中有些期待,只是,臉上卻好似很震驚的樣子。

便是官原,臉上也有不忍之色。

“東海公,你殺了我吧!”毛氏臉上有決絕之意。

陸寧擺擺手,“拉下去,由典秘書用刑,免去褲受刑!”

已經被拖到廳堂門前,死命拉著門檻掙扎的劉鼎,聽到陸寧這句話,那滿腔郁憤之氣好似一下泄了,身子一軟,被拖走。

杜寶庫偷偷瞥著毛氏的眼中貪婪之色沒了,滿是沒勁沒勁的樣子。

官原也松了口氣。

更聽得是典秘書用刑,東海公身邊的典秘書都是婢女,其中雖然有五大三粗的女漢子,但終究沒男子力氣大,何況,這十下笞刑,輕重是小事,女子受刑,最怕的是去褲行刑。

現今習俗風氣比前朝已經漸趨保守,毛氏是官員夫人,在一堆男人面前被去褲行刑的話,那真的是奇恥大辱,烈性的話,那就不要活了。

聽到是“典秘書”用刑,毛氏怔了怔,初始的傲然和剛才的決絕漸漸去了,在小蜜桃示意下,便跟著小蜜桃乖乖去了,走到廳堂門前,回頭深深看了陸寧一眼。

陸寧又看向官原,“本公斷案,可有紕漏?”

官原微微躬身,“東海公依律斷案,輕重合宜,并無紕漏。尤其心中仁慈,下官拜服!”

陸寧知道是說毛氏被笞刑之事,笑道:“你說我令女典們施刑吧?這叫人性化用刑!”

小蜜桃此時回轉,大小蜜桃對主人經常性吐大義之言(胡說八道)已經習以為常,都對視一笑,心里又趕緊記下這個詞,以后在外面趕時髦用一用,顯得自己有學問,小狗腿子沒白做。

幾名官員,及那原本是事主卻又根本不是事主尷尬無比的“事主”陳金財,還有王敬軒,都聽得莫名其妙。

官原躬身道:“人性化,其意,下官需要琢磨琢磨。”

對毛氏的手下留情,令官原突然對東海公印象大為好轉。

今日人人都知道東海公在找茬,官原自也心里明鏡一般,但在官原看來,如果朝廷大員都能似東海公這樣找茬,何愁吏治不清明?國家律法之條款,明明白白,但偏偏,很多時候成廢紙一般,令自幼飽讀各種典籍的官原痛心不已。

他現今更有些后悔,前段時間,不該跟風不來上衙,父親在世時總說自己耳根子軟,看來父親對自己的品評,甚是透徹。

陸寧此時臉又是一冷:“官原,你可知罪?!”

杜寶庫和陳泰行都有些懵,這官原,腦子進水一樣,不知道怎么就中了蠱,一個勁兒吹捧東海公,他自幼便有神童的名聲,官宦世家,是以三十出頭便已經高居節制六曹參軍的錄事參軍之位,不過他性子執拗,說書呆子氣太重也好,說不會做人也好,根本不懂同僚之儀,特立獨行。

不過官家在泉漳二州延綿已久,便是王兄留公,對官原也一向優待。

可不知道怎么,這家伙就一反常態大拍東海公馬屁,簡直驚掉一地眼鏡。

現今更令人無語的是,這東海公,怎么比他還混賬?不知道想讓這家伙恭維有多難嗎?你老人家倒好,被他大拍馬屁,卻反過來問他知罪不知罪?

官原微怔,愕然看向陸寧。

陸寧冷聲道:“升元格點檢之制,如何規定的?”

官原一驚,隨之明白過來,滿臉愧色,“下官有罪!”

陸寧冷然道:“不僅僅你有罪吧,除了長史崔焯和司兵參軍張定南,你們可都有月余時間沒來上衙!”

“該當何罪?!”

官原心里迅速盤算了一番,愕然道:“徒一年半……”

杜寶庫和陳泰行這才明白兩人說什么,都是臉色巨變。

點檢制,就等于官員簽到制度,升元格延續唐律,對無故不上衙缺勤的,“凡無故不上者,一日笞二十,三日加一等,罪止徒一年半。”

也就是,缺勤一天,笞刑二十,以后每三天加一等,依次為笞刑三十、笞刑四十、笞刑五十、杖刑六十,杖刑七十,杖刑八十,杖刑九十、杖刑一百、徒刑一年,徒刑一年半。

最高便是徒刑一年半,累計缺勤三十一天就可達到最高刑罰。

盤算盤算,現今正好是陸寧到任后的三十二三天……。

杜寶庫和陳泰行急急道:“下官等,乃是告病,非無故不上!”

陸寧微微頷首:“本公新來這極南蠻瘴之地,履任便即重病在身,有府中醫官為證,怎么你們久居本地,也都一起染了重癥?好,告病者,明日便將診治你等的大夫帶來,我一一詢問!若欺瞞,罪加一等!”

杜寶庫和陳泰行都無語,哦,合著你一直不上衙不去拜見晉江王,就有理由,那醫官,你府上的,小命都在你手里,還不你怎么說怎么是?

不過,要我們找大夫做人證,你還要一一詢問,這,怎么聽著不大妙啊!

杜寶庫和陳泰行心里都冒冷汗。

突然都有種感覺,這東海公,真的是荒淫無度才日日不上衙也不理會自己等上衙不上衙?

只怕,他是故意等到了三十多日吧,就算沒有土蠻襲擾,怕這幾日也會發難。

看著東海公臉上的微笑,兩人心里都有些發寒,

陸寧臉上的微笑是看向了官原,臉色放和,說道:“你倒也實誠,知錯能改,本官念在這一點,法外開恩,特許你贖刑!”又笑道:“若銀錢不夠,本公可暫時代你支付,不收利錢。”

流刑以下非十惡之罪,官員命婦等等,可贖刑,當然,需合適的理由,審案之上官同意且報中樞,可以官員品級贖刑,就是免官抵刑,而用銅贖刑,更屬于特殊情況。

但現今東海公,自然有這個特權。

而徒刑一年半的話,贖金三十斤,也就是銅三十斤。

而現今銅貴,官方定價不得高于一斤兩百文,私下交易銅質物品及純銅的話,一斤一貫錢都是常事。

陸寧對官原的話,倒是真心。

官原微微躬身:“下官家中,三十斤贖金還是有的!”

陸寧點頭,看向杜寶庫和陳泰行,“你們這便回去,三日之內,將診治你等病癥的大夫,帶來見我。”又看向官原,“幫我起草令文,將本公方才的令喻發于本州所有佐官、胥吏!你們都去吧!”

官原這錄事參軍,發這類公文正是他權責所在,忙躬身領命。

杜寶庫和陳泰行更忙不迭告退,兩人心中都惶惶然,自然要趕緊去找主心骨,商議該如何應對。

兩人心中更都驚懼,這東海公,哪里是什么荒淫無度?從第一天到任,這就是挖了坑,等著自己等往里跳呢啊?!

可誰又能想到,這東海公,竟然精通律文,而且,他那一套法理之類的邏輯,好似越是對飽學之士,越是有吸引力,應該是一種很了不起的思想,所以,就算那學富五車平素那么驕傲的官原,都被忽悠瘸了,變成他馬仔了一般跪舔他……

這,上哪兒說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