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陣林立的軍卒簇擁中,趙匡胤遠遠眺望著華州城及城前高地上結陣的齊主殿前軍,問旁側將領:“你怎么看?”
旁側將領剛剛三十歲,叫曹彬,年紀輕輕,卻已經是秦王親軍的都虞侯,其驍勇善戰,且長于謀略,據說幼時抓周,他就一手抓干戈,一手抓方印,對旁的玩具不屑一顧,鄉間傳為奇異。
曹彬此時眉頭緊鎖,
齊主狂傲,所以他的用兵意圖,便不能從常理推測。
如果依照常理,齊主殿前軍,本來就該龜縮于華州城內,等待河中援軍。
但秦王就說,齊主必然不會如此做,而是自高自大,不但會領親軍和自己決戰,而且,多半還會有勃勃野心,要一舉吞了我的精銳之師。
也正是如此,秦王在得知華州城破,三思下卻不退兵,而是令軍馬緩緩而行,決心和齊主決一死戰。
汴京之戰,秦王輸在對齊主及其親軍認識不深,這次,卻不會了。
“城頭上,真有齊主?”曹彬蹙眉,看著黃昏下,那城頭獵獵飄舞的旌旗。
“你以為,那不是他么?”趙匡胤也眺望城頭,看著那隔得甚遠但也極為醒目的黑色旌旗中的一抹金黃色旗幟,心,微微的跳動有些加速。
“和他守城的,又是哪里來的軍卒?”曹彬有些不解。
華州側翼結陣的軍團,看人數,除了其重騎兵不知道埋伏在何方,怕是齊主殿前軍精銳盡出。
城頭上影影綽綽的士卒,總不會是那些重騎下馬,在城頭和他守城吧?
“隨便找些百姓裝扮,其余便是稻草人都說不定!”趙匡胤笑了笑,“他自恃武勇,就是孤身一人,也敢站在城頭,巴不得我們全軍去攻擊他,如此,他的殿前軍就可以攻擊我方側翼。”
“那,我們全軍而上,擊潰其親軍?聽聞他用了數年時間,打造的這支親軍,如果能將其親軍一鼓而殲,他從此少了依仗,其各處軍鎮,也未必就和他同心。”曹彬咬了咬牙。
趙匡胤點點頭:“按理,是該如此,但他又經常行詭變之術,說不定,其親軍又有什么詭異的名堂。”
曹彬呆了呆,心說那要怎樣?
“我就遂他的意!看他是不是金剛人!”趙匡胤冷冷一笑,“傳令王審琦,率右翼結陣不攻,韓重赟率左翼繞城,攻擊其北城,中軍騎兵,繞坡攻擊其坡后弓騎,其余士卒,強攻西門!我看他有多少神射的力氣!”趙匡胤咬了咬牙。
旁邊傳令兵,立時飛馳去傳令。
野戰,雙方斥候互相偵查下,都對對方的結陣情況一目了然。
秦軍兩萬人,其中左右翼各五千,中軍萬人。
秦王的策略就是右翼軍馬,結陣牽制土坡上的齊主殿前軍,并不攻擊,而是采取守勢,如果齊主殿前軍下坡攻擊,右翼來抗拒其鋒。
中軍騎兵,去襲擊齊主殿前軍土坡后的弓騎,也是一種牽制,齊主殿前軍的弓騎為輕騎,馬匹都是契丹最上好良駒,本就難以追擊,但在己方騎兵的戰術壓迫下,其弓騎會被逐出戰場,免得其四處游弋,騷擾己方的薄弱處。
“希望右翼,能守得住吧!你領衛卒,隨時準備支援王審琦。”趙匡胤咬了咬牙。
顯然他的心里,右翼能不能擋住齊主土坡上殿前軍的長時間沖擊,是這場戰爭的勝負手。
曹彬點頭,又心中嘆息,左翼軍,也要自求多福了。
此次東來華州,秦王親軍并沒帶多少攻城器械,僅僅中軍和左翼有些云梯,畢竟想不到齊州會破城,行軍中途,斥候就來報,發現了來自齊州的潰軍。
不過齊王擺出的陣仗,應該沒多少守軍,甚至除了西城上,其他城頭好像沒人一般,所以,攻城器械多少倒也無所謂了。
至于左翼,不過是去牽制齊主殿前軍的重騎的。
戰場形勢一目了然,齊主重騎兵,肯定是在城內,隨時準備沖擊己方攻城步兵。
左翼繞城攻擊其北門,就是逼得齊主用這支強大的機動力量來解圍。
倒是中軍,如果想繞行攻擊其南門、西門,就要從那土坡下而過,很容易遭遇齊王殿前軍一些花招百出的攻擊,其重騎兵也會尋覓良機沖出來,攻擊己方側翼,齊主將殿前軍擺的位置,戰略意圖是很明顯的。
秦王殿下,則就是強攻西城門,看這自恃武勇的齊主,一個人能守得住一面城?
曹彬胡亂琢磨中,號角聲四起,秦軍各個軍陣,開始緩緩移動,一個個黑壓壓的方塊,漸漸分散開來。
西城城樓上,李大一和劉秣看著這一幕,手心都冒出冷汗,秦王精銳,和華州軍烏合之眾,根本不可同日耳語。
他倆又情不自禁看向城樓上靜靜矗立的那高大身影,自己等,真的能抗拒即將兵臨城下的秦王精銳嗎?
“怎么辦?”李大一很小聲的問,他和劉秣,站得很近。
“拼!”劉秣咬了咬牙,順手,從足下箭矢堆里,摸出一支箭矢。
看著這一幕,李大一精神有些恍惚,以往,自己等,應該是城外那即將攻城的軍卒中一員,如果是第一次和齊天子交戰,可能會覺得齊天子驕狂荒誕,每每都是帶領軍卒來送死的。而但凡試過齊天子兵鋒者,那就是截然不同的心情,惴惴不安,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么。
而追隨齊天子護衛齊天子身遭的兵卒,不管看起來是何等劣勢,卻熱血滿滿,只覺得,只要跟在齊天子身邊,就必然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想著,李大一心下苦笑,是啊,自己終于也體驗到這種心情了,現今,可不就是了么?
有那高高身影坐鎮,只要奮勇作戰,這場戰事,好像,肯定就能贏下來。
很怪異的感覺,現今卻真實的體驗到了。
對,拼了!李大一仿佛看到了,自己追隨齊軍,光復家鄉,再也不用每日擔驚受怕甚至和賊兵廝混在一起的日子。
齊吏,整個中午用飯時間,都在跟他們宣講,你們大多是秦地壯士,等驅逐了趙家賊子,你們要回鄉安居樂業的便可以回鄉安居樂,要追隨圣天子建功立業的,那更是歡迎。
其實不用講,李大一也隱隱已經明白這個道理,在被俘虜充入河中軍時,他見識過河中府由混亂而漸漸恢復秩序,百姓安居樂業的一幕,只是故土難離,卻不想,他千辛萬苦逃回故鄉,又被強行征丁。
他也想過,為什么故鄉,就不能如陜中一樣,百姓過上比較安逸的生活。
現在,他隱隱明白了為什么。
胡思亂想中,遠方,突然殺聲一片。
李大一回神,四下觀望,卻是齊天子殿前軍和秦王親軍的第一次激烈碰撞,爆發在北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