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平安巷外青墻,墻根處,幾個懶漢,正從破破爛爛棉褲里找虱子。
陸寧也蹲在墻根,看的手里折子,是十幾名臣子上書,請將三韓地設道開府的奏議。
看著這些奏疏,有一搭沒一搭和懶漢們閑聊。
汴京自然不許流民乞丐入內,但什么朝代,都有懶漢,陸寧聽著他們一些抱怨,已經打定主意,回頭就立個明目送他們去做苦役。
琢磨著也好笑。
在后世來說,人家本地原住民,能討到吃喝,就是懶得去做活,誰還能強迫了?
但在自己眼中,他們就如同工蟻,如果空耗社會資源的話,還不如不存在,自要令他們稱為龐大生產機器的一部分。
其實想想,自己要構造的社會,在后世看來也應該挺可怕的,一種要將所有資源集中管理甚至將勞工階層完全看作社會大生產的螺絲釘的皇權***政體,單獨的人口,如果不能創造社會資源,甚至便應該將其毀滅。
這種政體,應該壓抑到可怕。但當這個社會架構出現在十世紀前后,真能成就自己理想中的樣子,那是不是人類之光呢?
正胡思亂想,一輛馬車遠遠駛來,到了近前緩緩停下。
陸寧起身,走上兩步,上了馬車。
一襲深紫和服雪白足袋的麗人早已跪伏在車廂內,正是祐姬,汴京乃至現今全球最大的包租婆。
陸寧落坐后,祐姬為陸寧一邊捶腿,一邊用嬌嫩的東瀛口音,嘰里咕嚕說了幾句,大概意思就是主人,您令我查的事情我查到了。
其實祐姬現今中原話已經說得相當不錯,莫說她,在北海道及安東道,學堂的中文教育也如火如荼。
便是東瀛四島東部的日本國內,剛剛興起的平假名已經偃旗息鼓,正式文字,恢復了完全書寫中文的習俗,學說中原語,也成為一種風尚。
但陸寧卻是喜歡祐姬說東瀛語,要說起來,陸寧總覺得,東瀛語發音,比中原發音更好聽。
陸寧要祐姬做的事情,就是去查查李家三丫頭心上人底細。
這位汴京地產的地下女王,去查一個可能家產不超過幾十貫的小小潑皮,也真是絕對的高射炮打蚊子了。
看祐姬芊芊玉手奉上的密密麻麻書寫了幾頁的冊子,陸寧笑笑:“查的很細。”
潑皮石大郎,父母已經身故,有一弟一妹,都是這石大郎撫養,石大郎十幾歲就因為偷盜入獄服了幾年苦役,出獄不久母親病故,他糾集一幫潑皮,敲詐勒索外來客商,因為受到市城巡檢司總捕頭楊雄包庇,漸漸成了市城北關一霸。
陸寧看著蹙眉,“楊雄,可是那個楊雄?”
祐姬看了眼陸寧臉色,輕聲道:“是和主人一起專辦過陸大郎案的那個楊雄。”
還真是他。
陸寧搖搖頭,和他也不是一面的緣分,卻不想,數年過去,其官位未升,作派卻變了。
“聽說,他因為進過專辦,又傳言,當年專辦實則是主人您的親信在幕后主持,加上當年在專辦諸官員,都已經高升,專辦科主事王嗣宗更已經高升大理寺少卿,傳聞入閣已經是一步之遙。”
“是以,雖然楊雄因為不通筆墨難以再升遷,但衙役之家,能入品為官,已經令旁人驚嘆,他的上司和同僚都極為忌憚他,也令他越來脾氣越大,這幾年,很有些不法之事。”
陸寧擺擺手,臉色有些不好看,更不想再聽下去。
權力,權力,沒有監督的權力,真是可以徹徹底底改變一個人了。
“叫南仙去內府走一趟,令內府傳我口諭去大理寺,就說市城巡檢司藏污納垢,我已知曉。”
祐姬微微一怔:“要內府傳主人口諭嗎?”
主家是什么人?這口諭,其實便和自己去查那石大郎底細一般,顯得很可笑。
陸寧微微頷首:“對,就傳我口諭。”就是要令基層官員都知道,天下事,事無巨細,可能都瞞不過自己,就是要令汴京震動,令天下震動。
一個小小巡檢司的捕頭之不法,都能傳入自己耳朵里。
不過想想,一個小小巡檢司都要自己催辦案件,其實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悲哀?
咬咬牙,陸寧起身,“我這便回宮,召程有全來問問,他御史臺下,各級監察使,到底是怎么管的,西城巡檢司,沒有監察使么?”
程有全年紀不大,但作為御史臺佐官御史中丞已經入閣十幾年,前幾年御史大夫范質病故,程有全由御史中丞遷升御史大夫,成為御史臺的掌舵人。
陸寧喜歡他的就是一股拼勁,是以,現今就更是震怒。
雖然也知道,西城巡檢司派駐的監察使,當是由京兆府監察院所派,但各京、諸道的監察院,卻是隸屬御史臺管理,自己當然找根子,找這程有全問罪。
祐姬見陸寧臉色,不敢多說,連連點頭應是。
陸寧又看了眼順手扔一旁的那些奏疏,“回頭送宮里來,這也是一幫糊涂蛋!”
要說中國人,自古對領土就很執著,這不是壞事。
而從朝鮮來說,其實在清代甲午之前,是中國中央政府對朝鮮政權控制力最強的時期,在其都城附近,有駐軍,駐軍首領如袁世凱等,更直接參與了數次朝鮮王室的權力斗爭。
當時就有大臣提議,廢黜朝鮮番邦,將其領土并入中國。
現今大齊對三韓的控制,比之后世清代時又強上數倍。
但正因為實際上,三韓地已經予取予奪,才沒必要強吞,那反而會激起高麗氏族的反抗,畢竟三韓地,不是諸邊蠻部,而是深受中原文明影響的國家政體,對名份看得很重要。
更莫說,吞并其土后,對大齊子民,便要一視同仁,不然有違自己立國之訓,那樣的話,如何還能現今一般勞役三韓民為大齊開礦做工,幾乎沒任何成本?
而那仇視,反而轉嫁給高麗氏族。
若將來真要吞并其土,也自然是順勢而為,一切,自有水到渠成的一天。
現今強凌,只會引發諸多事端。
這些人,實在糊涂,正是一群“糊涂蛋”。
平素,他自不會在外室面前這樣評價大臣,畢竟奏疏能送到他案前的臣子,地位都已經不低。
今日聞聽楊雄諸事,實在是有些郁結在心中。
祐姬早已嚇得不敢喘大氣,小心翼翼跪伏在地:“是,賤妾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