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嘞,您滿意就行,那……那在下就向姑娘辭行了。”董成躬著身子向女子作了作揖,面上掛著歉意的笑,余光瞥了一眼門外,原來馬車早就在外面候著了。
“董老板慢走”女子送了送,董成便上車走了。車輪走在巷子里坑坑洼洼的青石板路上顛簸得很,車上的董成撩開簾子,深深望了眼慢慢走遠的鋪面,直到望不到影子了,才一把撒開車簾。
整個車廂一黑,董成臉上的笑立刻就垮了下來,凹陷的眼眶里落出一串淚來。這諾大的上海,能容下千千萬萬人,卻偏偏容不下他。他抬手揩眼淚,觸到袖籠里的金條,猛然一頓,想起老家的妻兒,又像是得到了慰藉,抹了把眼淚,到底是笑了。
目送董成離開,女子回到屋內,只見她搖了搖腕間系著的銀鈴,一縷輕煙自鈴中飄出,沉淀在女子身前的空地上慢慢的竟凝出人形,化成一個一身黑袍的男子。
“主人”男子單膝跪地,微微抬頭,低喚一聲。男子有一副好相貌,眉毛濃密,鼻梁高挺,膚色也白皙,不過一雙眼中眼白較少,顯得眼球黑亮攝人,猛一看,一雙眼竟都是漆黑的,再加上嘴唇單薄,唇色淺淡,使得他整個人都透著詭異冷漠的氣場。
就是這樣一個人,偏偏他腦袋上長著一對雪白的毛茸茸的貓耳,配著他一身黑衣和清冷長相,竟也生出一絲違和的可愛。
“銀耳,起來說話。如今已經是民國了,不用再行跪拜禮了。”男子起身,直挺挺的站著,顯得很是別扭,已經五百年了,他還是沒有聽慣銀耳這個名字。
“銀耳,從今天開始這間鋪子就是我們的家了,你按著舊日習慣重新布置吧!”女子露出一抹溫和笑意,圓圓的眼睛微彎,很是動人。‘我們的家’這個詞銀耳聽著極為熨帖,忙不迭的去布置了。
女子慢慢走出門外,抬頭望了望,晨光微曦,撒在身上暖暖的,不同于井底的陰冷黑暗,伴著巷子里的食物氣息將人心底也燙熱。
自她生出靈識修成人形已經兩千年了,剛入世便被收入一得道高僧門下,本該就此修煉飛升,卻不想那僧人因一己私念招致妖魔屠戮山寺滿門,她作為他的弟子也被毀了修為封印在一口荒井里。
整整一千年她都沒有這樣近的觸到過陽光,雖說五百年前她終于沖破禁制重回人間,可每每看到陽光,她還是忍不住心底一陣戰栗。
這世間骯臟至極,可偏偏惹得她貪戀無比。她再也不想回到那口荒井了,要知道那井底可不止她一只精怪。初時她失了修為,甚至無法幻化人形,一只貓兒即使有著尖牙利爪,可對上囚在井底的怨鬼妖魔哪有勝算?
女子的手不自覺的攥緊衣角,掌心沁出冷汗,被惡鬼撕掉毛咬掉血肉的感覺如跗骨之蛆,讓她無法擺脫。深吸口氣,眨了眨眼,女子才從恐懼中抽身。“罷了,你再也不是那只貓兒了。”女子喃喃自語。沒錯,這女子便是破曉,是活了兩千年的貓兒破曉。
破曉在門口站定,趁人不注意雙手快速翻轉,結了個印打在鋪面牌匾上,看上去無甚變化,不過來往的人卻是再也看不見這間鋪子了,就好像這條巷子里從未出現過這間鋪子。
破曉收回手又幻化出一個銅鈴鐺將其懸掛在屋角。鈴鐺有手掌大小,一掛上去就叮當作響,鈴芯敲在銅壁上蕩出星星點點的綠油油的光點,一圈圈的像是水面漣漪蕩漾開來,竟可以無風自動。
這鈴鐺喚作集怨鈴,是冥府掛在黃泉路上專門吸引怨靈,進行集中捕殺的法器。破曉雖開當鋪,卻也不是什么客人都接待,積怨已久,心懷執念的人或鬼怪才是破曉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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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鈴鈴”屋角的集怨鈴忽然劇烈震動,聲音急促沉悶。
“主人,來客了。”銀耳自鈴中出來,破曉便再未將他藏進銀鈴中了,留他在當鋪中充當伙計。
破曉此時正在倚在貴妃榻上午睡,銀耳半跪在塌邊,湊近女子耳邊輕喚道,漆黑的眼緊盯著女子腮上因睡覺生出的紅暈,半晌移不開眼。直到女子睫毛微顫將要睜開眼時才迅速撤開。
“呵,昨日才開張,今日便來客了?”女子睜開眼,眼里蒙著未散的霧氣,黛眉微挑,似是有些意外,破曉撐起半邊身子,銀耳忙塞了個引枕在她身后,破曉半倚著也不起身,倒是像極了慵懶的貓兒。
“噠噠噠”說話間客人已經走到門前了。來人是位女子,穿著一身月白色團花秋海棠長旗袍,披著堇色針織披肩,腳上是一雙黑色高跟鞋,一頭長發披散著,發尾燙過卷兒,兩鬢的發被束在腦后拘著其他頭發乖巧的垂在背后。
“是個漂亮的”破曉抬手摩挲著下巴,做出一番評價。女人也在打量著屋內的情形。
正對門的是張圓桌,桌上擺著一套白瓷茶具,旁邊是一個三足饕餮紋樣的香爐往外飄著絲絲縷縷的煙,還未跨進門檻便有香氣撲鼻,不是時下流行的甜香,此香冷冽有竹子的清香又混雜著鴨梨的果香,很是特別。
桌子兩側靠墻是兩排博古架,上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物件兒,她沒見過卻也瞧得出是些價值不菲的寶物。桌子后邊是道圓形雕花房門,用珠簾隔開了,珠簾后設了張桌子,桌上擺了文房四寶,桌后是張貴妃榻,榻上鋪了赤紅的纏枝花紋樣的褥子和引枕,此刻榻上倚著個女子,旁邊還站著個一身黑袍的男人,珠簾擋著,影影綽綽她看不清。只是這奇奇怪怪的布置并不像當鋪。
“掌柜可在?我來當東西。”女人壓下心底不安,開口詢問。“我在,您請進。”破曉坐直了身子,示意女人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