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北云

122、6月22日 晴 水深自有渡船人

又是七日,仍然如往常一樣混吃等死,大家對他也漸漸習慣,再也沒人去說他的不是,甚至丫鬟們也都習慣了這位縣太爺不正經的德行。

畢竟他出手闊綽、爽快,大家看在錢面上也便不再說些什么了,只是感嘆說如巧云這般乖巧美麗的女子怎的就跟了這樣一個潑皮。

楊縣丞在這些日子的接觸之后,基本上也放下了心來,肯定了是個廢物這件事。

他除了吃喝玩樂,其他事情都一定會搞砸,這些日子他僅僅斷案三次,三次都鬧得一塌糊涂、怨聲載道,比如縣東有人偷竊,主人追出來時,那竊賊失足落下臺階——死了。

竊賊親屬反倒來狀告那主人,這案子只要有些腦子者便知如何斷了,但到了那他卻將那追人者給收了監,還說什么若是不追不打便不會造人失足致死,最后還是那戶人家賠了十貫錢才算了事。

第二件事便是錯牽耕牛的案子,這廝倒是好,張口便說既是如此,那就將牛一人一半一刀破開,一人拿一半牛肉回去,但卻兩人卻都要因宰殺耕牛而受杖200、徒八百里。

最終只好是一方放棄了才算完事……

最后一件事更是啼笑皆非,起因只是兩男子都不愿撫養親娘,原本這就是個再明白不過的案子,大宋以仁孝立國,遇到如此不仁不義的兄弟,直接判了就是了。

但偏不,他不罰那兄弟卻罰那老娘,說她老而不死、不事生產、拖累子女,當罰三十貫。

這事把人都給整蒙了,但并不是開玩笑,派人征討了她的房子,但念及他年邁,仍然許她住在里頭,至于罰銀,她沒有就讓他子女出。子女沒有?那全部拉去做徭役。

最后這兄弟真切的砸鍋賣鐵,甚至還將房子給賣了才算是將這窟窿堵上。

昏官啊!昏官!

整個祁門縣的人都在討論這個混賬昏官,有人捶足頓胸感嘆天不開眼、有人茶余飯后當個消遣。

但有個人卻坐在小酒肆中用手指輕輕扣著桌面,腦子里不停的回味著這幾件事,不多一會兒他眼睛慢慢睜了開來,然后露出了了然的笑容,接著他也不等待,匆匆結賬之后便一路去往了縣衙,一開口便要求見縣令。

今日本是休沐,縣衙中只有零散幾個衙役當差,他們也都未將看在眼里,聽到有人找那混賬縣令,想也沒想就放他過去了。

這人還奇怪這縣衙里的人怎的這么好講話時,推開門就見正在院子里打著赤膊在那點爐子的,看到他時候,自己心中的疑惑便消散了……這人屬實太不正經了一些。

“草民黃安維,百年知縣大人。”

“有事找楊縣丞,本官可沒心思與你廢話。”頭也不抬繼續擺弄著東西:“聽見沒有?還不走?”

這黃安維有些尷尬,他站在那站了一會兒,突然說道:“我是為贊頌宋大人而來。”

“哈?”終于抬起了頭:“你有病?”

“草民……只是覺得那幾通案子,大人斷的好!可入縣志流芳千古。”

停頓了片刻,仰起頭看了一眼這個奇怪的人:“搞不懂你說什么。”

“大人您聽我細說,這……”

“算了,來者都是客。”起身大叫一聲:“巧云,備茶!”

這縣令有個怪癖,從不喝他人沏的茶水,只喝他夫人端來的茶酒,即便是外出赴宴,若是夫人不在,他斷然是不肯喝上一口茶、一口水,這便也是個怪癖,但想來也是因為這二人父親恩愛吧,畢竟若是不恩愛,哪里能夜夜笙歌。

將這黃安維引入到中堂前,披上一件衣裳,喝了口苦苦的涼茶:“你找本官有何事啊?”

“草民只是覺得大人這幾參案子斷得好、斷得妙。”

眉頭輕輕皺了起來:“那自然是好自然是妙自然是呱呱叫,還用你來說?”

“可外頭那些俗人借稱大人為笑話,整日說些笑柄來,草民實為大人不值。”

沒說話,只是喝著茶,他心里其實是在盤算怎么弄死這B,但沒想到那人繼續說話了。

“要我看,大人這幾宗案子斷下來,那已是對大宋律法熟練通達到了無以復加之境。先說這追賊案,若按常理這主人哪里有罪,其實不然,我去那戶人家瞧了瞧也問了聞,那戶人家在追之前便已經將賊人毒打了一頓,那賊人是為保命奪路而逃,未曾想卻落了個身死。依大宋律例,行竊者黔面而已,罪不當死。這失主動用私刑致賊人意外,便已是第二宗案子,依照大宋律例當處徒刑,大人這已是網開一面了。”

他越說越起勁,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這分牛案也是有趣,那二人有一人為失主、一人為撿牛著。大人判分牛,可將心比心若我為那撿牛者,我定然不愿意為了撿來的牛受那杖刑,更無要說徒八百了。只有那耕牛之主因心中有氣,雖說冤枉卻仍甘愿如此。最終那撿牛者自是棄權了這牛,而牛自是物歸原主。”

此刻已經開始觀察四周環境了,就等時機成熟摔杯為號,讓巧云從屏風后面跳出來一棍打得這人腦漿迸裂。

“這第三宗案子,雖算不上這律法之例,卻也是精妙無比,若真要說起來這方為格物致知之典。若是一般的官,判這案子不過罰那兄弟二人贍養老人,哪怕是剛正一些的,不過是再判個刑罰。可判過之后又該如何?自是該如何便如何,老太仍是無人贍養亦或是尚不如今。”這黃安維越說越帶勁起來,甚至于已是開始拍桌叫好了:“可大人這一判,雖是讓人目瞪口呆,可若要深挖其中的道理,卻是將這律法給用活了。”

“先是判了那老太罰銀,但她又能有幾個錢,于是便收了她的老宅抵債,但卻顧忌她老邁房子仍給她住著,但如今那宅子便已是官府的了,他人不可侵占。而后頭的罰銀則自是由那老太的兒子們承擔,他們也都是普通人家,自是拿不出那許多錢銀,只得將田地屋子給賣了折銀給了官府,而這錢看似給了官府,但大人在判罰時不是還說了一句,那老太名下亡夫田產若是她不要便可用二十三貫錢收之么。”

握著杯子,隨時準備動手……

“老太不賣,卻是心疼兒子無田無地,而將那田產分與兩個兒子謀個生計。這出矛盾皆因田產、老宅而起,卻又因田產、老宅而落,罰了不孝子也為老太養了老。這不正是大人頂頂高明之處?”

“啊?”翻著眼睛:“還有這等說法?”

黃安維起身朝深深鞠躬:“草民不知需多少德行才能讓這祁門縣盼來這樣一位青天老爺,還望老爺給草民做主。”

沒說話,但心里卻是突突跳著,他已經故意做的很混賬了,幾個案子判了都跟沒判一樣,甚至還有些案子在人家看來就是不公正、不公平的胡亂判定,現在全縣誰不說他是個糊涂官、昏官。

怎的就突然蹦出一個青天大老爺了呢?

“不是,你怎的自己瞎想瞎說呢?”翻了個白眼:“我不是,我沒有,你別瞎說。”

但黃安維并沒管那些,只是一個大跪就匍匐了下去,涕淚橫流的說道:“大人,請給草民做主!草民本是這祁門縣的讀書人,家中有屋有田,有賢妻有慈父,那周家……”

他聲音不大,但哭的真切,將周家欺壓他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給了,逼死他老父、霸占他妻子、侵占他田產,罪行累累、罄竹難書。

聽完,卻是沒說話,而直到外頭那個被他確定為眼線的人偷偷過來看熱鬧時,他才大聲喊道:“你找我給你做主?你為何不找楊縣丞啊。”

黃安維抽泣著說道:“那……”

他第一個字剛說完,就覺得手指一陣劇痛,卻發現是踩住了他一根手指……

他是個頂聰明的人,哪能不知道這個意思,他立刻神色不變的哀嚎道:“大人真的不給草民做主嗎?”

“滾滾滾!”大圣吼道:“整日一個兩個刁民來找本縣告狀,本縣是你們爹還是你們媽?爺爺事情可忙著呢,沒空搭理你。”

他這么嚷嚷著,但另外一只腳卻在地上不動聲色的寫了個樓字。

看到這個字,飯桶會想到青樓,但像黃安維這樣的聰明人,第一個反應就是城里有名的茶樓——推慶樓。

雖名字奇怪了一些,但里頭的茶酒都是頂好的,這些日子經常去那喝茶飲酒。

黃安維哭哭啼啼的走了,而眼線也將這件事很快就告與楊縣丞聽來,正在練字的楊縣丞甚至連頭都沒臺,只是笑著說道:“這些刁民,真是有眼無珠。告狀都不知找個好人告狀,找到這般混賬的頭上,隨他去吧,他不斷案還好,這一斷案那真的是神仙都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