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從來不信帝王家無情這等事。”趙性抬眼看了一眼:“你是不是認為天家皆無情?”
“當然不是這般,人皆為血肉,官家還未到那鐵石心腸的年紀,您也不過是個少年郎。”坐在那抿了口茶:“少年郎自是要被人欺負的,官家想來應是領略一二了。”
趙性仔細打量著:“你比朕還小,怎的說起話來老氣橫秋。”
“許是前世未喝孟婆湯。”垂下頭:“其實官家,你倒是不用防備我,想必你也看出來了,我算不得什么忠肝義膽主要就是懶,我對這個時代的榮華富貴真的興趣不大。”
“哦?”趙性倒是好像找到知己一般:“你也如此?那你想要什么?”
嘿嘿一笑,開始給趙性講起了自己最想干的那些事,從“”獎講到了未來。
“千百年后,逢年過節時,每個學院里的學子都要在我的雕像前獻上一束花,然后尊一聲恩師。”
“好哇,你這般……還想效仿孔孟先賢?”
“不不不。”連連擺手:“不一樣真的不一樣,他們是哲學,我是科學。”
“科學?”趙性好奇的問道:“何為科學?”
他其實意識到自己其實失態了,但無奈太好奇了,哪怕知道這廝說的東西有些離經叛道但真的有趣,到底是個少年人心性,加之這些日子身邊也沒個同齡人說話,現在見到這種能說會道又神交已久的,自然也就放下了一部分東西來試圖與他交流。
呢,就屬于典型的分享欲大于自我保護欲的那種人,他上輩子是個生長在自由國度里的人,這輩子至今為止又是個山野村夫,怎么跟皇帝打交道的法子真的還沒學會。
就這樣,兩個都不正常人的反而就交流了下去。
“啊,對對對,你與朕提到過。”趙性在小匣子里翻找了起來,然后找到一封信:“你讓福王叔帶來的信中提及過此事,說若是有那名為炸藥的東西,大宋自可高枕無憂,當時朕還迷惑了許久何為炸藥,如今你這一般說我卻是懂了。”
“那東西如果出來了,只能掌握在你手里,哪怕是我都不行。”坐在那認真的說道:“真的。”
“為何?你不是說你沒有野心嗎?”趙性有些詫異:“說話如放屁。”
“你這人,虧了你是皇帝,左柔小時候沒少打你吧?”
嘿……還真被他給說中了,趙性那會兒是個世子,與左柔、金鈴兒一同長大,每每趙性被左柔打得哭唧唧回去告狀時都要被父親責罰一次,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更何況是被女孩給打的。
這事到現在都讓趙性耿耿于懷的,但想來卻也是一生之中最快樂的時光了。
“別提了。”趙性連連擺手:“這等事是吧,知道便好……”
坐在那嘆了口氣:“官家,我要向你推舉一個人。”
“哦?你推舉人?你自己還是個從七品,你推舉人?”
“嗯。推舉是家兄,匡玉生。”
趙性一愣,然后眉頭皺了起來:“這不妥啊。”
“妥,當然妥。”很認真的說道:“匡玉生此人雖可能不是個做文章的奇才,但卻絕對是這世上少有的謙謙君子,貧賤不移、富貴不淫。我之所以說若是炸藥這般東西出來只能在你手中的原因就在這,我不是君子,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可能會變,變成一個無惡不作的人,給天下帶來災禍。”
趙性也嚴肅了起來:“你可知當著君的面說自己不是君子是多大的罪過?”
“當然知道,但現在咱們是以筆友的身份在交談,而不是君臣對嗎?我不求你交底給我,我把我的底透給你,而且未來的每一步我都會告訴你。”說話鏗鏘有力:“我將你當友,這是件蠢事,我是在賭,賭你尚為赤子。我們寫信也寫了不少對吧,你也清楚我的打算。至于玉生哥,他可能生來就是要當我的良心,官家你可懂其意?”
趙性緩緩點頭:“以君臣之誼是鎖你不住的,朕大致是明白了。你也算是好命,若換了我父親,你怕是要血濺五步了。”
“那我就會換一個方式,我對這個天下沒有貪圖,我只有屬于我的責任而已。金鈴兒是我的羈絆、廬州是我的家鄉、大宋是我的故土,這才是我要守護的東西而不是君君臣臣,這大逆不道對吧,但官家若是你個聰明人,知道只有如此才是情比金堅。”
趙性喝了口茶:“莫要對任何人講這番話。”
“當然。”坐下之后笑道:“你若是以誠待我,我必報以朱玉,因為要改變這個該死的世道,我這種癟三是遠遠不夠的。官家,想不想玩一票大的?”
“多大?”趙性的眼中第一次出現了野望:“你說。”
“官家,上次我托福王殿下送來的那張輿圖,你可還留著?”
“那是自然,那可是寶貝,王伴伴!”
一聲呼喚,王太監臉色鐵青的走了進來,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官家,然后默默嘆了一聲:“老奴在。”
“你在外頭偷聽還不如在這里伺候著。”趙性笑道:“去,將那輿圖取來。”
很快,一張由四張全開的巨大的木漿紙制成的地圖慢慢在尚書房中展開,和趙性一同蹲在地圖前:“官家,天下之大,大約如此。”
“嗯。”趙性指著大宋的版圖:“我巍峨大宋不過是巴掌大小罷了。”
“這一塊,叫亞洲。”用手畫了兩個圈:“這是歐洲。我們不求稱霸全世界,但如果能在有生之年,席卷歐亞大陸!官家,你便是千古一帝!”
趙性趴在地圖上仔細看著,深吸一口氣:“好大的口氣!”
“這票大不大?”
“大!”趙性用力點頭:“但似乎有些難。”
“難,當然是難,這等大事當然是艱難無比。但若是太容易了,不就沒有了那個心氣兒?”坐在地圖前:“你是皇帝,有些事是你考慮的,而有些事是我要考慮的。還有,你一定得讓匡玉生來管著我,當未來有一天我的權力越來越大的時候,我真的很怕。”
“朕知道了。”
趙性知道他說的是真話,他這些年見過太多人迷失在權欲之中,屢禁不止、殺而不絕,仿佛就是一個魔咒。那些人哪一個一開始不是拳拳赤子、哪一個不是錚錚鐵骨,但到了后頭又卻都讓那金錢權欲腐空了身子,剩下一具人云亦云、趨炎附勢的骨頭架子。
能說出來,就說他已經想到了未來最壞的結果,趙性其實也很矛盾。這個人,用,可能為禍人間。不用,大宋恐怕時日不多。這是福王給他的忠告,而從嘴里親口說出,反而讓趙性心中稍微舒坦了一些。
“對了,朕雖然說了要護你三年,可你也千萬不要太過了,你也知道朕的情況,有事也是……”趙性說著時也是有些無奈:“往后啊,多多進宮吧,朕一個人有時也煩悶的很。你來了,陪著朕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也是好的。”
“我哪有資格隨便進宮啊,你別鬧。”
“割了。”趙性突然露出笑容:“割了,王伴伴的位置給你。”
“你講真?”瞇著眼睛看著趙性:“你是皇帝,不能開玩笑的啊。”
“說笑罷了……當然不能讓你進宮,浪費了人才。”趙性擺擺手:“你去討好一番太皇太后吧,她身子不太好,你不也是個名醫么,多討好討好,自然就能時常入宮了。”
嘆氣道:“官家,你不覺得咱們這種偷偷摸摸的,就跟偷人家娘子似的,作為一國之君居然還要干這等偷偷摸摸的事,我是萬萬沒想到。”
趙性眨巴著眼睛,嘆氣一聲,從地上起來,回頭留戀的看了一眼口中說的歐亞大陸,然后坐回位置上:“我本就是個小小世子,封地定州無憂無慮,他們突然告訴我說他們決意讓我去汴梁登基,然后我便成了皇帝。就……就……就傀儡皇帝嘛,我能如何?”
趙性的話說起來無奈,但也能理解,這種突如其來的事情歷史上可不是發生一次兩次的,但通常這樣的皇帝命都不長。
“官家,時候不早了,不可再多留了,再晚些太后該是要尋來了。”
這時老太監走上前小聲說了一句,趙性也意識到他與聊天的時間太長了,所以連忙起身:“先將輿圖收好。”
在老太監收拾的時候,趙性走上前背著手站在面前:“三年之約。”
“三年。”點頭:“你給我資源,我給你一個戰無不勝。”
“一言為定。”
而正在這時,外頭傳來小太監的通報,說是太后娘娘駕到。趙性連忙朝揮揮手,也知趣的走了。
不過當他走到門口時,正好瞧見太后已經過了中門,直奔這邊走來,連忙讓到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