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北云

726、七年2月20日 雨

這二人其實在金陵的市井中也算是有些名氣的,他們可以說是專業的騙子,雖然都是讀書人,但讀書人也有誤入歧途的不是,這二位就是其中典型。

大的那個叫方之唯,寶慶二年中舉,但在當值時手腳不太干凈被人發現了,直接剝去了功名趕出了衙門,成了個庶民。

小的那個叫安奇,是個久考不中的秀才,后因逃荒跟隨家人前往廬州,后輾轉來到了金陵。

這方之唯之前還給人摘抄個書本、寫個訴狀賺點錢營生,但久而久之覺得這般來錢太慢,于是便開始動起了歪心思。他仗著自己頗有幾分才氣,再加上年輕俊美,就四處招搖哄騙女子,這幾年栽在他手底下的女人可是不少,從名門閨秀到青樓花魁都名列其中。

而他這么久都沒有讓人打斷手腳的原因說起來也好笑,那便是他只騙些錢財而不騙色,在行騙時也會對那些個女子體貼入微、悉心照料,所以許多人明知自己被騙之后卻仍然對這人心心念念。

至于那安奇,段位就比這方之唯差了許多,他總是忍不住去動一些不該動的心思,若不是方之唯阻攔,他估計老早就暴尸荒野了。

“哥哥,真的能人財兼得么?”

“我方才說笑罷了。”方之唯在樓下看著坐在樓上喝茶休息的佛寶奴道:“這般女子,碰不得。弄到財物,我們必須馬上走。”

“為何?這女子有何不同之處?”

“你瞧……別直勾勾看!小心叫人發覺了,混賬東西。”方之唯一把拽過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小弟:“她身上的氣度與眾不同,還有便是你看她舉手投足,不是一朝一夕能養成的。即便是金陵城中那些富家千金也不如她。”

“這倒是……”

“估計是哪個封疆大吏家的女兒。”方之唯沉吟片刻:“不管了,咱們干票大的,然后就躲回廬州去。”

“那哥哥有何主意?”

“嘿嘿,你且瞧我的。”

說著,他將市面上最流行的情詩集掏了出來,在里頭找到幾首看上去還行的詩便默念了起來。

“又是這個啊?”

“宋少保當真是才華橫溢,光這一個小冊子便讓我屢試不爽了,當為騙子的祖師爺。”

正在這時,剛巧從他身邊走過,聽到這句話停住了腳步,伸頭過去看了一眼:“怎么就祖師爺了?”

“去去去,沒你的事。”方之唯驅趕了一番,然后看到一身青衣小褂的,上下打量一番后:“唉?這位兄臺。幫我個忙唄。”

本就是佛寶奴喊來送錢的,她因為大手大腳的花錢,身上帶著的鈔票都快沒了,于是就讓女官去尋了來給她送錢來。

這剛一過來就聽人說自己是騙子的祖師爺……這不是污人清白么?

“上頭,看見沒?”方之唯指著遠處茶樓上飲茶休息的佛寶奴:“那個美貌女子,等會子幫我將一支早開的桃花送與她,說上一句她人比桃花,清輝映日便可。不管她怎么問,你都莫要說是誰送她的,只說是有公子仰慕佳人,事成之后我給你一百文錢。”

“哦。”點頭:“桃花呢?”

方之唯踢了一腳身邊的小弟:“花呢?”

“這呢這呢!”安奇連忙將一支桃花遞了過來:“這幫人真黑了心,一支破桃花要十文錢。”

接過花,伸出手:“錢。”

那方之唯扣扣搜搜的掏出一百文遞給:“可莫要誆我,我在這一片能耐可是很大的。”

“知道了。”將錢揣入衣裳:“還有,你手上那個詩集,是假的。宋少保壓根沒出過詩集。”

“你說是假的就是假的?你個小廝讀了幾頁書就以為自己博古通今了不成?若不是宋少保寫的,天下誰又能有這份文采?你啊,還是年少。”

“你媽……”

“你罵人!有辱斯文!”

懶得跟他屁話,他那頭還有很多事要辦,晚上還有一個宴會,上頭有絕大部分的勛貴和重臣,洗白之前還要在他們面前焯一道水,現在時間十分緊迫。

他拎著桃花走上了茶樓,來到佛寶奴面前把花往她面前一放,戲謔笑道:“這是誰家美人等春桃啊?”

“怎么才來啊,錢呢?”

“喂,你好歹自己身上帶夠錢吧,讓我給你送是幾個意思?”給他放下一個包:“錢在里頭,省著點花。賺錢不容易。”

“你怎的穿這么一身?”

“別提了。”嘆氣道:“我等會要去群臣春宴,回家換了禮服,都已經在宮里了。我總不能穿成那個德行滿街跑吧?”

佛寶奴笑了起來,低下頭聞了聞桃花,抿了抿嘴:“怎的想起來送我花兒啊?”

“嘿,還真不是我送的。”拿出一百文錢放在手里掂了掂:“下頭有倆書生讓我給美人兒送個花,還給了我一百文錢呢。”

“你!”

“行了,你小心點。我走了,那頭馬上就要開場了。”

“可是趙性……”

“他早就被抓回去了。”一臉恨鐵不成鋼:“這廝趁著開年戲的時候去摸人家小媳婦的屁股,被捕快給逮了。福王爺去保的他,福王的肺都快氣炸了,差點就拿出祖宗家法上打昏君了。”

佛寶奴笑得咯咯響,她是萬萬沒想到趙性會落得這么一個下場。

“寶,走了哦。”

“好肉麻……”佛寶奴打了個冷顫,但卻還是拽住了的袖子:“等一下。”

“干嘛?”

佛寶奴拽著他的衣裳讓他彎下了腰,然后在他臉上輕輕啄了一下:“滾吧。”

“謝陛下隆恩。”捏了捏她的臉:“走了。”

下去后,佛寶奴一直趴在欄桿那目送著他,而下頭那兩個人以為那拿著花的美人是在尋找他們,那方之唯連忙整理了一下衣裳,朝上頭揮手示意。

但佛寶奴的眼里根本就沒有這些人,她眼里滿滿都是,直到狗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后她在坐回位置中。

下頭那倆可就會錯意了,他們以為那美人兒是看到了他們而害羞。

“機會來了。”

“哥哥,走!”

“不可。”方之唯沉聲道:“此時不是好時機,要等上一手巷前深色燈火如畫,月似吳鉤樹影乘風。”

而佛寶奴在上頭將桃花摘下放入嘴里咀嚼了起來,然后吐了出來:“不好吃。”

這兩人一直在外頭等到夜市燈火初上,餓的那叫一個饑腸轆轆,安奇捂著肚子說:“哥哥,你身上還有錢否?我這已是肚子空空,都泛起了酸水。”

那方之唯也是聞著周圍傳來陣陣食物的香氣一口口的咽唾沫。

“要等。”

佛寶奴老早就看到下頭窘迫的二人了,他們在那站了一個多時辰,要是還看不見她的眼球就能拿去熬湯喝了。

她倒是覺得有趣,方才說這兩人給自己送花,其余的倒是沒有說什么。

不過佛寶奴可不是那種躲在深閨之中不諳世事的小廢物,她也就是被這種妖怪壓制罷了,其他人在她面前可都算是小兒科。

要說一見鐘情,佛寶奴不會信的,即便是自己遇到都沒能一見鐘情,還是跟他生了兒子之后才逐漸有了感情。而聽金鈴兒說,她跟也都是互相見色起意,什么一見鐘情就是狗屁。

而且下頭兩個人一起一見鐘情嗎?顯然不可能。所以這兩個人應該是騙子。

至于讓佛寶奴做出這樣定論的理由有三點,一點是他們明明看上去很窘迫了,但仍然會送花擺闊氣,這不符合常理。第二,他們身上的衣裳雖然不差,但好像很餓的樣子,這說明他們將大部分的錢都用來裝扮自己了,這樣是為了什么不言而喻。第三,無他,女人的直覺而已。

“來。”佛寶奴將桌上的燒雞和羊腿推上前:“去把這兩樣給下頭那兩個小可憐吃了去。”

“陛下……”

“去吧。”佛寶奴一揮手:“他們也挺可憐的。”

“等等。”

女官剛要下去就被佛寶奴叫住了,她輕描淡寫的說道:“就說是你家小姐請兩位公子吃的,機靈點。別給我上去就說是陛下賞賜。”

“卑職明白……”

而下頭那兩個老哥,他們怎么樣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被富婆眷顧了!

看著擺在面前的燒雞和羊腿,他們眼珠子都直了,此刻天下的詩與遠方都不如眼前的茍且來的簡單直接有吸引力。

可就在小弟要接過東西時,方之唯卻伸手阻攔道:“替我多謝你家小姐,她許是有些誤會,我與愚弟只是在此尋求文章罷了,并不饑餓。”

“求文章?求什么文章?”他那小弟愕然的抬起頭:“哥,燒雞啊!咱們多久沒吃肉了!”

方之唯咬牙切齒道:“不過是幾日清修你便如此姿態!往日山珍海味吃了許多,你連這幾日的苦修都忍不下來?”

他的態度堅決,那女官卻也不可能把東西帶回去的,那可是陛下……

所以她只好將東西放在旁邊的臺階上,轉身便離開了。

“去,把這東西給扔了。”方之唯大聲命令弟弟,似乎專門說給那女官聽一般:“莫要讓酒肉葷腥污糟了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