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離開了山東,最后的評選他也就不參加了,因為長安那邊的機械展也要開始了,他得回去還得跟家里說清楚情況,然后再去洛陽照顧佛寶奴。
好像他真的是一刻也停不下來,好像總想要找點事情干,難怪趙性說他是屬驢的,一天不拉磨渾身難受。
但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就是太無聊了,這個時代太無聊了,一個曾經在信息爆炸時代的人在這個貧瘠的世界里,真的干什么都覺得索然無味。
那種凌駕于這個時代之上的認知和見識,讓他無時無刻不感到痛苦。
以往還能說是靠美色來穩住心思,但隨著年齡越來越大,他表現出來的淡漠和孤高卻是愈發明顯。
他愈發不喜歡跟人交流溝通了,并不是因為他看不起這些原住民而是真正意義上的無話可說。
要知道這個時代的普通人,去一趟省城都是一件不小的事,要是去一趟金陵或者長安,甚至可能會成為他們后半生的談資。
諸如“你爺爺我早年間也是去過金陵的人,還和xx或xxx同吃過一家館子店”。
這種感覺就像是曾經聽父親抱怨說單位里的同事每天聊的話題大多都是麻將一樣,因為貧瘠啊,刻骨的貧瘠。
所以此一生為了擺脫那種憂愁,他必須無時無刻的動起來,就像是阿飛正傳里沒有腳的鳥一樣,落地之日便是死亡之時。
把長安的事情完全操持完畢也是兩個月之后的事情了,這日他終于落了個清閑,正坐在院子里把菊花攤平在簸箕上曬著,就聽無憂快步跑進來說外頭有人找他。
過去之后發現竟是許久沒見的王家少爺,也就是那個命途一波三折,但現在卻重登輝煌的孔家嫡系贅婿。
人家現在的身份很不得了,可謂是遺老遺少們的領軍人物,靠著一身孔家的光環熠熠生輝。
但他么,怎么說呢,也算是個厚道人,始終記得的一塊饅頭一方小院,對的態度出奇的好,聽說逢年過節也都會專門派人送來各種各樣的禮物,還有專門給家中的孩子們弄了一整套孔家簽名蓋章版的論語。
不得不說,這份心是真的到位了。
“王兄,你這般拜訪也不怕有人說你的是非?我可不是什么好名聲的人。”
那王家公子卻哈哈大笑一聲:“老弟,當年哥哥我落難,天下人嫌我做那狗屎味道,唯獨你替我出頭,贈我宅子,容我喘了一口氣。如今哥哥再次起來了,雖說老弟你看不上,但哥哥知道這世態炎涼之下還有那么個人值得我去交他一程,至于名聲簡直就是笑話,我在牡丹園門口受盡凄涼時,他人也沒給我半點好處。莫要說老弟你位高權重,哪怕你是個江洋大盜、殺人放火,但凡你對我好,那你在我這就是天下少有的好人。”
也是哈哈大笑:“好好好,這杯酒算我敬王家哥哥的。”
兩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那王家公子說道:“聽聞老弟將要動身前往遼國了?”
“有些公務得去辦,畢竟得面見陛下。”
“那老弟幫我行個方便,轉增個禮物。”
說著他從懷里掏出一方硯臺,硯臺上雕著一位楚楚動人的少女,定睛一看竟然是十年前的左柔……
“當年哥哥我不爭氣,成了個廢物。如今時過境遷,當年種種也都該隨風而逝了,如今她已成遼國皇后,再見面也不合適了。這放硯臺當年是我準備的定情之物,放在身邊也毫無意義,倒不如贈了罷了。”王家公子爽朗一笑:“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
“給別國皇后送信物,哥哥好大膽子。”
“哈哈哈哈,雅物罷了。遼皇總歸不至于心胸狹窄至于此。”
“嘿,哥哥還真錯了,遼皇的心胸比你想的狹窄多了。”接過硯臺:“不過哥哥放心,我定然親手交于榮德皇后手中。”
“多謝!好了,此事已了,不再提之。”說著,這王家公子從懷中掏出一份包裹好的物件遞給:“這是哥哥給你老弟的禮物,前幾次你都不在家中,此物么……怎么說呢,倒也是珍貴,親手交到你手中才算安心。”
好奇的打開包裹,里頭赫然便是一套竹簡,竹簡明顯被修復過,他打開的極小心,而等他看清楚之后,大驚。
“這……這是孔圣手書?易經注!”
再仔細探查,這赫然就是孔圣原稿《十翼》。
世人都知論語,卻不知孔圣對人間最大的功績便是承上啟下之德,他一生致力于編撰翻譯和注解先秦上古典籍,這才使得中華文化連綿不絕,千秋萬代。
而這東西的意義,天下間只有傳國玉璽能與之媲美。這個、加上那個,站在那就是中華正統。
是見過風浪的麻雀,可在捧著這玩意的時候卻仍然感覺自己的手在哆嗦。
王家公子也許看出了的虛,他倒是再次給倒了一杯酒:“哥哥是個苦命人,歷經十載風霜,見慣了世態炎涼。深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之道理,這東西放在哥哥這里,引來的只會是災禍。而在老弟手中,哥哥不說功名利祿了,至少一個福澤子孫萬載不變卻是可以的吧?”
抿著嘴,手哆嗦的厲害,他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后緩緩說道:“哥哥說什么呢,孔家正統,歷朝歷代皆為中環正源。”
“曲阜老家如何無的,我是心知肚明。金陵的親戚如何沒的,我也是知根知底,這便是命吧。”王家少爺苦笑搖頭道:“如今我入贅孔家,王家那頭也還望老弟也能照應一番……唉,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無奈乎無奈已。”
“哥哥放心,我不知自己是好人還是壞人,但我絕非小人。”
“為老弟這句話,哥哥心中甚欣慰。話不多說,哥哥祝你一路順風。”
一頓飯吃完,那王家公子也將《十翼》全卷都交給了,看著那一箱子東西,特意找了牛車來拉它,因為牛慢且穩,而且它在車上,在旁邊伺候。
他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把那東西拉到了西北聯合大學之中,那天下午……西北聯合大學炸了。
《十翼》啊!那可是孔圣親手所書的《十翼》啊!這就是華夏的圖騰和信物。
全校的師生如臨大敵,放置竹簡的那間屋子別說人了,就連貓狗耗子都被嚴防死守,里三層外三層的把那間屋子給保護的死死的。
西北聯大校長、各分院院長、化學院、工程院和圍著這個東西直發憷。
之前它沒有來的時候,大家都不擔心,而它如今來了,如果讓這玩意壞在了自己手里,那就是民族的罪人,誰也擔待不起這個罪名。
所以就怎樣保存它,各方大佬開始熱烈的討論了起來。
油浸法、干燥法、密封法等等,各種方案層出,所有人吵得一團糟,甚至工程院還為這件事跟化學院差點干了起來。
“最好的方法是惰性氣體。”用力敲了敲桌子,在不透光的盒子里充入惰性氣體,然后每隔七天重新充入一次。這件事要成常例,永遠這么干下去,這樣可以極大的延緩竹簡的風化、氧化速度。
化學院那頭很早就有惰性氣體的概念了,只是因為制備困難加上現在并沒有合適的應用場景,所以項目一直擱置,而今天提起,他們頓時來了興致。
其實他們現在已經能夠使用過水法、燃燒法、碳吸附法來去除空氣中的氧了,所以在他們的概念里惰性氣體就是除掉氧的空氣。
但卻提出了新的概念,那就是氦的概念。
他甚至畫出了一整個從火井氣中提取氦氣的示意圖。
“你們按照這個發展,這種氣體絕對可以有效抗氧化。”
這件事還真的得化學院和工程院一起干才行,剛剛還劍拔弩張的兩個院一下子又成了好哥們……
“給你們時間試錯,它一時半會也爛不了。”說完退出門外,然后讓人將大量的生石灰粉搬到了屋子里,然后密封起門窗,不讓一丁點陽光射進去。
“還真是送了一份大禮。”跟幾個院的院長往外走時感嘆道:“但是也給了一個大麻煩。”
“嗯,是啊。麻煩,這要是毀在咱們手里,死了沒臉見祖宗。”
中國人最大的恐懼來源其實并不是死亡畢竟有殺一個保本殺兩個賺一個的說法,而死了沒臉見祖宗卻讓人無端恐懼。
即便是這樣一個異鄉人,提到這句話時也不經的打了個冷顫……
“反正讓他們加快進度吧,至少得保守讓一千年之后的子孫能見到孔圣的手稿。不然既對不起祖宗也對不起后代。”
對不起祖宗也就罷了,現在再加一個對不起子孫后代,這簡直就是終極折磨了……
這幾天每天都是折騰這件事,等他差不多折騰完了,也就到了出發去洛陽的時候了。
對于他又要走這件事,其實他并沒有說是去照顧佛寶奴生孩子而是說是被公派出去的,這種事嘛……不好說透的,因為終究女人還是會吃醋的。
不過聰明如金鈴兒卻已經大概看出了個端倪,但她聰明就聰明在看破不說破,只是囑咐一聲照顧好佛寶奴便再沒有說什么了。
這反倒整得挺不好意思的,但的確也不好說太多……
現在長安到洛陽的路已經基本竣工,路上的行程沒怎么變但平均速度卻上來了,原本因為山路多,五六百里的距離最少都得七八甚至十來天,而現在兩天多三天差點就能夠抵達。
而在路上時就想著如果有了汽車,三百公里那一個下午就到了,要是有了火車……
不過很快他就開始安慰自己很快就會有了,也不過就是十年的事……
在抵達洛陽之后,他自然也不可能去皇宮,畢竟他又不是真的公務,要去也只能去到那個金屋藏嬌的地方,只是不太巧,他是那個被藏的嬌。
而在忙忙碌碌,東奔西跑的時候,趙性此刻正戴著一頂草帽在和尚的十多萬畝試驗田之中,經過半年的栽培,現在整個田地都是綠綠的一片,而很快第一次試種的作物都要開始收割育種了。
趙性在這干了三天活了,他就是一副農人的打扮,肩上搭著毛巾,頭上帶著草帽,地頭上還擺著水壺和干糧。
“他娘的,這天氣見鬼了,都快中秋了還這么熱。”
正坐在旁邊休息的和尚掰下一塊干饃就著涼水吃了下去,聽到趙性的話后他抬起頭說道:“官家。今年春日天氣寒冷,一直到清明前才抽芽,足足耽誤了十日左右,今年糧食減產可能會達到兩成甚至三成。”
“這么多?”趙性瞪大眼睛:“那不是要糟?”
和尚搖頭道:“儲備還夠,但若是明年還是如此,如果沒有高產作物,可能就有麻煩了。”
這種地是一件懶惰不得的事,哪怕是耽誤了一天,收成時也可能天差地別,農學可是一門大學問,要不也不會主張開設農學院。
而如今趙性在這種田只三天,所以他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
“最快要幾年可以推廣?”
“邊種邊推吧,選種育種,要有穩定種和特異種,然后把穩定種逐漸進行雜交改良,特異種則進行二次篩選,不是一天兩天能成的。”
趙性長出一口氣:“這種地可是真不容易。”
“官家要是累了便去歇歇,萬金之軀不可干這個的。”
“不成。”趙性直起身子指著前方十萬畝的試驗田:“這雖然不是朕親手種的,但朕要親手采摘,然后當著天下人的面吃下去。不然人家不肯種的。”
“那直接吃便好了,不用親自耕種。”
“哎呀,你這禿驢。”趙性罵道:“怎么這么老實呢?”
和尚哈哈哈的笑出了聲:“官家可要多多注意身子,莫要過度操勞。”
“放心吧。”趙性抹了一把汗,來到地頭坐下拿起水壺:“不知道現在在干什么,聽說長安那邊的試驗田也要出成果了?好像是種的是暹羅米和天竺米對吧?”
“麥……米都在南方和東北那邊試種。”
“東北那邊……那么冷怎么能種呢?奇怪。”
“黑土地。”和尚目光深邃的說道:“肥力是黃土的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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