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海關…”
“設寧、錦防線…”
“袁崇煥…”
“高第…”
一連串下達了幾道密諭后,朱由校翻開御案上堆積的奏本,嘴里不斷重復著幾個字,然后便是長久的沉默。
這個時候,西暖閣內顧秉謙、王在晉兩人心思是最活絡的。
顧秉謙不想說話,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對他來說,不出聲是最好的選擇。
自己進士出身,卻靠攀附魏黨上位,眼下是魏黨與東林之爭,皇帝又明顯不想支持任何一方。
支持魏黨,引皇帝不滿,若不支持魏黨,則引魏忠賢不滿,無論哪一個,都不是他想見到的。
可王在晉不同,他出身東林,全靠皇帝提拔方才能有今日西暖閣值班的地位。
沉默半晌,他率先站了出來,道:
“陛下,臣以為,遼、沈幾百里故土不可棄,九廟安危,亦不可系于山海一墻之隔。”
朱由校目光掃過西暖閣內的兩名值臣,淡淡道:“那依你意思,現在朝中的爭論,朕該如何決斷?”
既已站了出來,勢必就要堅持到底。
王在晉道:“回皇上,遼沈戰事,發展到今日這樣的地步,已不可隨意放棄,仍應委任熊廷弼,賜令旗、令牌,以重事權。”
“賜令旗、令牌?”聽到這話,顧秉謙驚了一下,起身道:
“那可是督撫大臣重權之物,就是遼東巡撫洪承疇,上任時也沒有旗牌傍身。”
“熊廷弼有了令旗、令牌,在遼東可就說一不二了。”
“臣的意思,就是讓他說什么,就能做什么。”說話間,王在晉偷覦上容,發覺皇帝面色稍有改觀,于是更加大膽,道:
“不僅如此,皇上要調大同邊鎮兵馬前往遼陽,以佐熊廷弼事,發帑銀,讓他在重建沈陽堅城,收復撫順時,全無后顧之憂。”
朱由校點點頭,忽地冷笑起來。
“袞袞諸公,朕凡有傳諭,便說‘容輔臣確審’,或言朕留神庶政,真令朕不勝其煩。”
“每當現在,失事、辱國之時,他們卻又想起來,讓朕乾綱獨斷!以決事端…”
“這幫人,可真是真的好翰林、好學士!”
“傳旨,遼東經略熊廷弼,晉太子少師,總督遼、沈、寧、錦軍務,賜令旗、令牌,以重事權。”
“發內帑銀三十萬兩,軍糧十萬石犒軍。”
“至于孫承宗所請,設寧、錦防線,發內帑以擴充軍備之事,給朕打回去!”
“再妄言放棄遼、沈,退守山海關、蠱惑人心者,斬!”
王在晉、顧秉謙連忙附和:“陛下圣明!!”
言罷,朱由校轉過頭來,復又道:“內帑銀自西暖閣直發遼陽,兵部不得過問。”
“京察一事,近期也該有個結果了,也交到西暖閣來,王在晉主理,吏部不得過問。”
......
近來針對山海、寧錦之爭論,看似因皇帝表態而平靜下去,可外朝各部院大臣之間,仍形同水火,互相攻訐。
入夜時分,朱由校在懋勤殿大展夜宴。
魏忠賢有要事稟奏,他也知道,這些事若皇帝在清醒狀態下準了,京內定要流言四起,那些士子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他突發奇想,著一貌美宮娥穿上一襲石榴裙,鵝黃對襟衫,外加水色披風,將一頭青絲高高挽起,遍插點點珠翠,裝點成嫵媚女子。
這宮娥一經出席,即引來“微醺”皇帝側目。
魏忠賢見宮娥順利坐到皇帝身邊,面露微笑,他亦能從眼角余光中清晰地讀出旁人面上的鄙夷、嘲諷。
可他是誰,為達成目的,他根本不會在乎這些面子問題。
心下將這些人默默記住,魏忠賢上前勸酒,酒過三巡后,即又笑道:
“皇上,都監府礦監回京了,說是各地開礦順利,可有些大戶權貴之家,院內有礦脈卻不愿讓都監府開礦…”
聽見這話,朱由校面上笑容微微一滯,隨即又將手中那杯酒一飲而盡,道:
“誰、誰竟敢占著國家的礦脈?”
“給朕…給朕受稅!要到朕的內帑!”說著,朱由校迷迷糊糊地枕在了那宮娥的腿上。
魏忠賢不無意外,皇帝設都監府的意思他早就猜了個大概。
若說兵監是為了給各地如毛文龍那樣的將官行方便,那么,礦監就是給皇家針對富戶收稅,一個設立各種名目的機會。
比如,這所謂的某大戶院里有礦脈,礦脈有沒有不知道,反正這戶肯定很有家財就是了。
這樣的情況下,要針對性收稅,可以說他家院子底下有礦脈,強令該戶子弟搬遷出去。
若想不搬,就得看銀子“孝敬”上來的力度。
反正最后都是都監府的礦監們拿一成,魏忠賢等拿三成,余的六成全都歸入皇帝內帑。
魏忠賢也在一臉陰鷙地盯著,不讓底下人貪太多,但也要睜只眼閉只眼,讓他們多少拿點兒。
要想馬兒跑,就得給馬兒吃草。
自然,關稅、礦稅,這些天啟朝有變動的稅種,國庫是不能走的,一走國庫,這些稅銀基本要被外朝文官們瓜分個干凈。
這些外朝的文官們,噴人的時候嘴上毫不留情,個個都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撈起銀子來,卻也是眼疾手快。
魏忠賢望了望朱由校,心里也知道,現在的皇帝,別看好像醉得一塌糊涂,其實心里比自己都精明著呢!
這本就是巧設名目為皇家撈錢,又豈有不準之理?
“皇上、您醉了。”魏忠賢微微一笑,說道。
“胡說!”朱由校從宮娥的腿間驀地坐起,瞪大眼睛道:“朕沒醉,朕、朕清醒得很!”
望著皇帝這副樣子,魏忠賢心里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其實在他看來,都監府和督辦司的高明之處,就是將原有的閑散收稅整合到了一起。
要知道,萬歷朝時神宗皇帝雖然也收礦稅,卻一向收的隨心所欲,都是讓身邊太監去當礦監。
太監們想怎么收,就怎么收,根本沒有一個明確的約束。
可眼下這位呢?
先設了督辦司,專門到運河各處征收關稅,又設了都監府,處理京畿一帶恢復礦稅事宜。
增了稅,朝廷卻一點不亂,就是因為這兩個衙門。
而且這兩個衙門,眼下一個是錦衣衛在負責,另一個卻是直屬于皇帝,就連他魏忠賢,都不能插手。
就算有錦衣衛和皇帝盯著,下邊人依然會貪,但他們知道是為誰辦事,大頭自會留給宮里。
只要貪的不過分,皇帝沒動手的意思,錦衣衛也就睜只眼閉只眼這么過來了。
須臾,魏忠賢又笑瞇瞇地道:
“皇上,各處都說關稅增收,江南等處也有了變動,奴婢的東廠發現,這蘇州、常熟等地的糧價…上來了。”
聞言,朱由校惺忪地眼眸一下子變得犀利起來,冷笑:“怎么,這是有人在哄抬糧價,意圖抗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