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乃邊陲小城,彈丸之地。
袁崇煥為得皇帝矚目,六次向兵部提議,“以遼人守遼土”、“筑大、小凌河城”、“請餉招募關寧兵”等事。
并且在奏疏中,他曾夸下海口,稱大、小凌河筑成,六百萬軍餉一到,全遼可復。
自然,熟知歷史的朱由校,是不會相信他這些狗屁話的。
便是歷史上的朱由校,也沒有信了這些急于爭功之言,反而向寧遠增派了監軍,掣肘袁崇煥。
信了他這個邪,六百萬軍餉還只是一個零頭,府庫尚有多少存銀夠他從容練兵、筑城的?
求人不如靠已,朱由校要用自己的方法復土!
所以,洪承疇來了。
現在的洪承疇,正是年少有為、意氣風發之時,要是談及日后降清,恐怕就連他自己都不信。
就和北鎮撫司的許顯純一樣,后世是魏忠賢手下走狗,現在因得重用,成了魏忠賢都不得不忌憚的錦衣衛指揮使。
洪承疇接旨后,只帶兩人兩騎,便來寧遠城走馬上任,他抬起頭望著這座孤城。
由南及北,自東向西,似乎整個城池都在抵觸他這個巡撫的突然到來。
放眼望去,只有一人出來相迎。
此人面貌甚偉,身著甲胄,披著紅色大髦,頭頂玄武盔,也沒過多張揚,只是帶幾名親兵于南門靜靜等待。
“撫臺遠來,袁兵備遣末將于此迎接。”
自己就是奉了皇命,來掣肘他的,袁崇煥會如此抵觸,這些洪承疇在來之前就有所料,沒有太過惱怒。
他見這人相貌威武,甘冒城內眾人不滿來迎自己,心中對他有些喜歡,微微一笑,于馬上問:
“將軍喚做什么?”
“末將滿桂,祖籍山東兗州府嶧縣,任寧、錦路副總兵。”這將領說話間,不卑不亢,替洪承疇牽了馬韁。
兩人進城,望見寧遠城中百姓風聲鶴唳,洪承疇有些奇怪,覺得應該不是害怕自己,遂問:
“寧遠最近,有何大事發生嗎?”
滿桂驚詫地望了一眼,苦笑道:“撫臺是怎么知道的,這事兵備還沒報上去。”
“我一看便知。”洪承疇舉目四望,忽然意識到什么,問道:
“我來時,望見東郊一帶煙塵蔽空,馬蹄陣陣,當時還以為是袁兵備在演練諸軍,現在想來,是蒙古人鬧出的動靜吧。”
“嗯。”
滿桂頷首,嘆息道:“寧遠城位于邊陲,常有蒙古人來投,拱兔、炒花、宰賽等部落,損失了人丁,來找袁兵備討要。”
聞言,洪承疇垂眸望去,翹起嘴,十分感興趣地問:
“哦?袁兵備怎么說的。”
“兵備當場怒斥了各部落的來使,并說爾等諸部,表面上歸順朝廷,卻行陽奉陰違之事,并將他們今年的撫銀革免。”
“迂腐…”
洪承疇淡淡品評一番,隨即住口,并未多說。
滿桂沒有反駁之意,徑自說道:
“拱兔、炒花、宰賽等部以討撫銀為由,駐牧東郊,每日劫掠內外百姓,倒是沒鬧出過人命,只是不堪其擾。”
洪承疇點頭,想來若是鬧出了人命,以眼前這位將軍的性格,早領兵殺了過去。
眼見到了府邸,他忽然問道:
“眼下寧遠城中,你主武,袁崇煥主文,還有什么手中握有兵力的武將?”
滿桂只當這位巡撫是要先了解情況,老老實實回答:
“中軍參將尤世祿、王世欽,分駐南北,均受寧錦路副將馬世龍節制,此外還有中協副將魯之甲、參將李承先等人,均各司其職。”
到了府邸,洪承疇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取來袁崇煥、孫承宗建議修筑的城鎮地圖。
屋外,夜色來襲。
洪承疇負手來回踱步,不斷思量,卻是猝然上前,將掛在墻上的地圖取下,標注了四十七個位置。
望著堡壘分布,他放下筆,屢屢冷笑。
在他看來,袁、孫二人的戰略,不過是紙上談兵,空耗國力不說,還給了后金奴兵圍點打援,逐個擊破的機會。
袁崇煥的設想是,以關、寧、錦為中心,招募至少二十萬新軍,增筑鎮、所四十七處,以守為攻。
奴騎來一批,我便打一批,新軍一旦練城,就可各鎮互援,光復全遼。
這就是后世空耗錢糧數千萬,鼎鼎大名的寧錦防線。
“紙上談兵啊…”洪承疇愈看,愈是覺得心驚,要真這么做了,遼沈放棄就成必然。
這袁崇煥,簡直就是趙括,做個兵備還行,要是讓他做了巡撫,大勢可就壞了!
后金也不是傻子,豈能看著你筑城、練兵,而毫無作為?
針對袁崇煥的戰策,洪承疇當即就想到了一個破局之法,若奴騎只圍一城,等你發兵救援,你救是不救?
不救,修筑數年的城鎮拱手相送,累年物資被奴騎掠去,白白為他人做了嫁衣。
若救,與后金軍野戰,打的贏嗎?
想通這些的洪承疇,卷起這副地圖,喚來一名隨行家仆,囑咐道:“你速去京師,將此圖交于圣上。”
“就說這個寧錦防線,斷不可行。”
家仆一見自家老爺神色,就知道這事的緊急情況,點頭應下,大半夜就裹著地圖飛馳而出。
家仆開門時,偶有北風吹入,將屋內燭火拂滅,陡然間,本就不算得光亮的屋內,頓時陷入黑暗。
洪承疇靜靜坐在位子上,閉目養神。
第二天,洪承疇即去拜訪朝廷設于此處的監軍府邸。
監軍,自然也是奉了皇命來行掣肘之事,事態緊急,洪承疇也便開門見山,道:
“紀公公,袁崇煥筑寧錦防線的事,您知道嗎。”
寧遠監軍太監紀用,出自魏忠賢門下,元年三月被任命,協助袁崇煥鎮守寧遠。
不過這位監軍,似乎并沒有起到朱由校希望的掣肘作用,近來凡軍中戰守,一應事務,均與袁崇煥持議而行。
故而,孫承宗也常于廣寧升帳時提及,紀用雖是魏黨門下,但名聲卻頗為不錯。
望見洪承疇火急火燎的樣子,紀用顯得甚為吃驚,更是不以為意,道:
“知道啊,就是這事,引得撫臺這般匆忙?”
“這是小事?”洪承疇頓足,道:
“你怎么不及早向陛下稟報,要你這個監軍來此,是做什么的都忘了?”
“這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紀用一瞪眼,氣呼呼道:
“若袁兵備做的是壞事,本監軍早就一體稟報上去,讓圣上定奪、發落了!”
“呵呵…”
洪承疇見這閹人,已被所謂的好聲名迷住雙眼,分辨不清是非好壞,也便冷笑一聲,轉身離去。
走到門前時,他實在氣不過,又轉頭道:“這等紙上談兵之策,竟也能稱得上利國利民?”
“我看你還不如那張鶴鳴懂得兵事,也配做監軍!”
洪承疇急了,話也就多說了半句,被紀用聽到,手里茶碗當即摔落在地,渾身氣的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