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移駐寧遠,力壓袁崇煥一頭。
為其所迫,袁崇煥才好不容易從寧遠出兵,可這份奏疏里,卻又是他的推脫之言。
袁崇煥人雖然出了寧遠,卻一直沒有過遼河,周轉反復,一個多月的時間,竟然只走了那么幾里地。
屬國朝鮮,關系著掣肘后金大后方的東江屯田、據點,以及朝鮮對東江的軍械和糧餉支援,萬不能失。
但袁崇煥寧可放棄朝鮮,也要去修寧、錦城墻,爭取時間去搞什么寧錦防線,屢旨不遵。
有時候,朱由校真想直接一刀砍了這個混蛋。
魏忠賢猜到,皇帝這回召自己入宮,不是要罷袁崇煥,就是要殺袁崇煥。
三次抗旨不遵,出寧遠一月,卻在原地打轉,也虧得這位寧遠兵備做的出來!
魏忠賢在王朝輔的示意下,小心邁入冬暖閣,只見燈火昏暗的閣內,御案上的茶水早已冰冷。
皇帝靠躺在座椅上,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爺,奴婢來了——”
朱由校呵呵笑了一聲,望向窗外,卻是突然道:
“這是誰的主意?”
魏忠賢轉頭看去,松了口氣,道:
“當初皇爺喜歡聽岳飛記,又常拿毛文龍比作本朝的岳飛,宮人們花了好一番心思。”
“這燈花剪得確實精巧。”朱由校說了一聲,轉頭嘆了口氣道:
“我才看見。”
魏忠賢一笑:“皇爺能看見,就是宮人們的福分。”
“爺天縱英明,奴婢為爺效犬馬之力,一向是皇爺要奴婢做什么,奴婢便就去做什么…”
魏忠賢似乎表露了心跡。
朱由校被他的話抖得鬼笑一聲,轉過眼,卻是一副凌厲地眼神,道:
“袁崇煥說,后金老巢有重兵防備,他無虛可搗,且擔心蒙古插漢三部西犯,所以渡不得遼河。”
“去年至今年間,毛文龍數度出兵,插入敵后,敢情那些奴兵都是傻子,讓他來去縱橫,就沒有大兵防備了?”
朱由校冷笑幾聲,道:
“莫非是他在寧遠給你修了個生祠,送來點金銀,你就一心袒護?”
“哎呦我的爺——”
魏忠賢怪叫一聲,一張長驢臉擰緊了道:
“奴婢哪至于這般乞子?他為奴婢修生祠不假,可奴婢向皇爺舉薦,也是見他有真才實干。”
“毛文龍在朝鮮,連上幾道急報,袁崇煥鐵了心地見死不救,寸土未復,卻先擺起聽調不聽宣的譜來。”
“這些事兒,奴婢若早能猜到,也不會向爺舉薦這匹中山狼了…”
皇帝一番話,顯然表露了殺機。
魏忠賢心中恐懼,抖著雙唇,自忖對袁崇煥已是仁至義盡,這時當然不能再去勸皇帝。
朱由校望見他的樣子,又是冷冷一笑。
傳言中,東廠提督心狠手辣、人面獸心,可朱由校見到的卻是,在自己眼前的魏忠賢,因幾句話,害怕得像個婦人。
王化貞之禍,絕不能在寧遠再次上演!
這是自己的江山,自己的子民!
暖閣里寂靜片刻,就聽皇帝音調清楚,一字一頓地道:
“袁崇煥到底會不會出兵救寧遠,你我心知肚明,這回遼陽僥幸無事,全賴毛文龍后方搗虛。”
“傳諭,毛文龍孤軍朝鮮,牽制有功,此為最烈。東江軍上下,一應將領官兵,戰死者入祠供奉,應行敘錄者,即令有司查明功次,照例勘敘!”
“至于袁崇煥…”說到這,朱由校話音變得有氣無力,道:
“他假吊撫銀,援朝不力,暮氣難振,物議滋至,是時候、讓他滾蛋了!”
魏忠賢滿嘴應允,卻忽然靈機一動,道:
“爺,奴婢尚還記得,前幾日熊廷弼上了份奏本,說沈陽無大將可守,軍民無心堪戰,若奴騎來犯,守戰損失巨大,建議主動放棄。”
“既然沈陽被后金攻下后一直沒有修復,又隨時可以放棄,何不將袁崇煥明升暗降,調離孫承宗,讓他去守沈陽?”
“至于守得住守不住,全看他的能耐。”
他此語方落,卻見皇帝雙眸之中泛起一絲冷冽,便再不敢多言,只是垂頭望地,等待下文。
“好、好!”朱由校將這兩個字說的咬牙切齒,復又望向閣外一排明燈:
“就依你說的辦。”
少傾,又加了一句。
“若這回袁崇煥再抗旨,給朕當場斬了他!給臉了,不拿朕的圣諭當回事兒…”
言罷,暖閣陷入寂靜,朱由校見魏忠賢還杵在這,不悅道:“老東西,跪安啊!”
魏忠賢一愣,訕笑道:
“奴婢還有一事,皇爺聽了莫要動怒。”
說這話的時候,他也在心下叨咕。
世人都說他這東廠提督不是個人,就連皇帝都被玩弄于股掌之間,可于他來說,這簡直是世間最不好的差事。
皇帝哪是被自己玩弄啊,自己要背鍋,也要辦事,要是沒皇帝罩著,隨時可能有性命之憂。
“呵,還有什么事,是比袁崇煥抗旨更嚴重的?”
魏忠賢猶豫片刻,終還是道:“這事兒和中宮娘娘有關,是張家犯了事兒。”
朱由校驚愕:“張國紀?”
張國紀是張嫣的生父,剛冊封皇后時,還派了緹騎去老家請他入京享福。
朱由校讓北鎮撫司調查過,這家伙從前就是老實本分的一個農民,難道是有錢了,心性也開始變壞了?
“繼續說…”
魏忠賢微顧上顏,道:
“倒不是國丈本人,國丈日日謹小慎微,其族人張拱宸卻仗著國丈的和中宮娘娘的面子,魚肉鄉里,為禍一方。”
“據說…五日前他將京中一戶百姓之女強掠入府,百姓去討,反被張府仆人打死。”
“近日,事情已經鬧到刑部去了…”
“刑部不方便懲處勛戚,只好一直擱置,并派人去警告張拱宸,誰料、派去的差役也被亂棍打出張府,傷了好幾個。”
“直隸巡按梁夢環素有清名,受百姓之托,糾察此事。”
“都察院知刑部不聞不問,也插手此事,順藤摸瓜,查出張府族人,有不少都強占了京畿土地,貪銀達十余萬兩…”
朱由校一愣,這事就有意思了。
這段時間,朝廷屢興大獄,血染東林,風聲方才消停了一些日子,皇后的本家勛戚,卻搞出了這么大的事。
魏忠賢一旁又道:
“爺,現在朝中傳的邪乎。”
“都說您妄殺東林,中宮皇親魚肉鄉里、欺男霸女,卻不聞不問。此事發自內廷,奴婢不知其詳,但還是建議及早處置。”
“以免消息傳開,壞了朝廷法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