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似乎有些道理。
三大殿不修,皇帝就一直有借口不恢復視朝,文官們議論一陣,先是由崔呈秀出來說道:
“既要重修三大殿,莫不如動工把整個紫禁城重新修繕一遍。”
“整個紫禁城?”韓爌看他一眼,冷哼道:
“修中極殿的耗銀,就要一百多萬兩之巨,這還沒算建極、皇極二殿,再加上紫禁城,朝廷出得起這些銀子嗎?”
話音落地,眾人不約而同都將目光放到戶部尚書趙秉忠身上,搞得后者也是喉頭一緊,不得不站出來。
這位戶部尚書出身官宦之家,從屬浙黨,卻不是東林黨人,其父趙僖在萬歷一朝官至禮部右侍郎。
趙秉忠幼時被稱為神童,萬歷二十六年殿試,為一甲第一名進士,授翰林院修撰,便是俗稱的“狀元”。
早先,浙黨首輔方從哲致仕,葉向高進位,東林眾正盈朝,魏忠賢因朱由校刻意縱容,在朝堂之上大肆培植親信。
浙黨、齊黨等紛紛投奔“閹黨”,趙秉忠時任禮部侍郎,私會魏忠賢,贈送山水名圖,因而得后者舉薦,天啟元年三月時升任戶部尚書。
誰都知道,這重修三大殿及紫禁城,是個浩大的工程,耗費甚巨不說,沒有三、五年也根本下不來。
對趙秉忠來說,如今戶部的財政狀況,雖然有了關稅的補缺,卻依舊是入不敷出,根本拿不出銀子支持動工。
問題就出在這里。
他趙秉忠知道的,皇帝和廠臣會不知道?
這些年來,東廠查抄東林書院、變賣土地,還有查抄葉向高、王之采等人府第獲得的巨額銀兩,都去了哪里?
趙秉忠將戶部庫房看得很緊,反正這些銀子一毛都沒進國庫,怕是三七分賬,全都被皇帝和閹黨瓜分干凈了。
內帑皇家私銀,誰知道有多少?
而且趙秉忠還覺得,這三大殿什么時候不走水,偏偏在皇家夜宴的當晚著火,皇帝還醉得不省人事。
這事雖然完全聯系不到一起,可回想起來,仍覺得有些蹊蹺,會有這么巧?
簡言之,皇帝支持廠臣,在大內進行一個大工程的意圖,已經很明白了。
既然皇帝和廠臣都已經決定,自己這個戶部尚書,也就沒必要杞人憂天了。
想通這些,他再沒什么顧慮,堅定道:
“臣以為,廠臣說的不錯,再過十幾日就是正旦節,四方藩國入京,見到這樣的紫禁城,會令我天朝威望大打折扣。”
“此為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之事!”
這趙秉忠明顯是和魏忠賢穿了一條褲子,戶部尚書都這么說,眾人也就再沒什么好議。
這時,朱由校想了一會,說道:
“滿朝文武、也就廠臣能在這種時候提出來,朕覺得,還是廠臣忠貞能干,有頭腦、有心計。”
“這般大的工程,除廠臣以外,怕是沒別的人選了。”
“陛下圣明,不過這非是奴婢有什么頭腦,只是敢說一些常人不敢說的話罷了。”
魏忠賢連忙擺手,瞇眼笑著,又是一通猛拍馬屁:
“陛下有魄力,是千年不遇、萬世不出的圣主,諸位都想想,那三大殿為祖宗基業,煌煌天朝之象征。”
“為何近些年來,諸藩國有些已經不來進貢了,就是因為這三殿久未修復!”
“陛下聰明蓋世,文能吟詩作賦,武可撥亂反正,沒事去南海子狩個獵,都能一發中的。”
“老奴覺得,不是陛下要修三大殿,而是三大殿一直在等著您去修…”
“中興之主,修復、傳承祖宗基業,也是合情合理呀!”
說起拍馬屁的功夫,老魏稱第二,這滿朝文武,怕是沒有人敢稱第一。
這種當著所有人面吹牛皮還能臉不紅、氣不喘,如履平地的功夫,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穿越來一年多了,各種馬屁都被少聽,今日魏忠賢一發力,朱由校還是被夸得暈乎乎的。
卻見他面色不動,微微一笑,道:
“朕小時候倒曾立志,做一個中興之主,也想過有朝一日,修復破損的三大殿,所以宮中才會有貞觀政要這本書。”
“不過朕卻沒想過,這些想法之間能有如此之多的聯系。今日經你一說,朕倒是覺得,這三大殿非修不可了。”
魏忠賢拱手道:“陛下一定能修好三大殿,不負上天所托,亦不負祖宗之愿。”
“老奴覺得,今日就該定下此事!”
聽到這,韓爌蹙眉道:“如此大的工程,今日就要決定?”
“不然呢,話都已挑明說了,還用得著浪費時間再議?”魏忠賢看過去,冷笑道:
“陛下既然強按牛頭,趕鴨子上架,老奴也不會退縮下去,就迎風而上、激流勇進,接了這份吃力不討好的差使。”
“不過…老奴只是內臣,頂多算個廠臣,陛下還須在外廷找一位能臣,專督三殿之工。”
朱由校一直等著這話,順勢問道:
“廠臣的建議呢?”
魏忠賢恭恭敬敬,道:
“稟陛下,此人該是閣臣之一,出身干凈,省的再讓某些有心之人,說奴婢把控了三殿之工。”
半晌沒說話的崔呈秀忽然道:“王在晉如何——”
聽了這話,殿內又是議論開來。
這王在晉,的確是能讓東林黨和閹黨都能接受的人選,他出身東林,舊有清正之名,也并沒有和魏忠賢走的很近。
西暖閣兩名值臣,顧秉謙多數時候,都是個充數打醬油的,而王在晉最受天啟皇帝器重。
閹黨第一爪牙崔呈秀,狗嘴里總算是吐出一顆象牙。
萬歷四十八年時,朝廷曾委任王在晉直隸總督一職,專事查訪京畿各處庫房的存銀、存糧,就連錦衣衛都暫時受其調動。
直隸總督沒過多久就被裁撤,王在晉卻因功入閣、參預機要,幾月之后,又與顧秉謙為第一批西暖閣值臣。
這種升遷速度,簡直鳳毛麟角。
“行,陛下說行他就行,不行也行。”
讓韓爌等東林黨人意外的是,魏忠賢沒有反對,十分恭順。
“除了前三殿工,朝廷內外也的確還有不少事兒要做,清理邪黨和查封東林書院,辦的怎么樣了?”
朱由校輕飄飄問出這話,卻是將滿朝東林黨人的仇恨一齊帶動,刷刷看向魏忠賢。
后者早就熟悉了這樣的眼神,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臉皮厚度,堪比城墻。
“奴婢年前逮了汪文言入獄,這家伙嘴很松,沒幾天就招出河西巡撫李若星,曾賄賂他五千兩銀子。”
“李若星正在押解入京的路上…”
“可奴婢覺著,汪文言一事,是個大案,當抓緊辦理,不能松懈,看看里邊兒究竟還藏著多少見不得人的事兒。”
朱由校收了笑容,起身道:
“廠臣就多費心,把汪文言一案和修三大殿一塊辦了,朕對你放心。”
不知怎的,魏忠賢心下一緊,仍舊面色不動,高喊道:
“奴婢恭送陛下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