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鏘啷”一聲。
正在奔馳的駿馬之上,掉落下了一柄彎刀。
從地上彎刀的視角來看,偌大的福余草原,到處都是哭喊奔號的牧民,在他們身后,科爾沁五部的騎兵正瘋狂追趕。
“嗚嗷——!”
“殺光葉臣部和哈林部的叛逆!”
“跟著宰塞反抗大金的,都得死!”
葉臣、哈林兩部,部眾不過數千,就算集合在一起,也遠不如內喀爾喀四部的十分之力。
面對五部大軍,葉臣和哈林兩部就如同暴風雨中的漁船,在海面上搖搖晃晃,巨浪襲來,頃刻間便被淹沒。
以科爾沁部為首的內喀爾喀四大部,自出兵后,頻繁地襲擾著福余衛境內歸附于大明的蒙古諸部。
草原之上,本該是萬物復蘇的季節,卻是被攪和得雞犬不寧,人心惶惶。
牧民們四散而逃,有的鉆入深山,有的為科爾沁所俘,成了他人的奴隸。
葉臣、哈林二部被攻滅以后,前方的便是福余草原之上勢力僅次于宰塞的暖兔部。
暖兔部眾數萬,其領主為黃金家族支脈,孛兒只斤氏,名喚南楚,是宰塞的親弟弟。
這一日,南楚正召集各路部眾匯聚一處,商討軍務。
忽有探馬來報,稟明了前方葉臣、哈林二部在科爾沁五部聯軍的攻勢下散亡的消息。
一下子,帳中的暖兔諸位大小頭領,皆是面面相覷,更有人神情猶豫,已經在心中暗暗想著投降。
“我邊境牧民人心惶惶,都向此處涌來,祈求大軍庇護!”
帳中憋悶了半晌,一人說道。
說話這人,是暖兔部威望甚隆的一位長老,南楚望他一眼,也沒多說什么,他心中很亂。
從前,南楚就不是很支持宰塞和建州撕破臉皮,現在更是如此。
五年前,建州在薩爾滸大敗二十萬明軍,后來不斷蠶食、兼并了海西女真,又火并哈達部,與科爾沁結盟,正是如日中天。
近兩年來,明朝在遼東雖然守住了后金的攻勢,但也只能自保而已,這一戰,南楚看不到任何能贏的希望。
他坐在椅子上,神色不斷變換,一雙鷹樣兒的眼睛格外明亮,看起來雖然從容自若,心中卻是一團亂麻。
現在他需要立刻做出一個決定。
一方面,是宰塞不斷催促他率部北上會合,另一方面,是福余衛蒙古諸部在科爾沁五部的攻勢下分崩離析。
福余、朵顏、泰寧三衛的蒙古諸部之中,朵顏勢力最強,其次便是福余,最后是泰寧。
福余諸部本就不是鐵板一塊,葉臣和哈林兩部不久前還曾為牧場劃分而大打出手。
雖然宰塞是他的親哥哥,但是二人都有自己的部眾,都有牛羊和兒女,也要為自己想想。
明廷是派了大軍,可是這大軍卻是奔著遼陽去救他們自己的。
就算能擊退努爾哈赤,等大軍轉過頭來福余衛,自己部眾早就落得和葉臣、哈林二部一樣的下場!
況且,經過薩爾滸一戰,南楚并不認為明朝還有在野戰和后金一戰的能力,連沈陽都打不贏,他們拿什么來救自己?
見長老這副驚慌模樣,有名虎背熊腰的暖兔部頭領不滿,瞪了上邊一眼,張口回道:
“緊張什么?”
“葉臣、哈林二部剛剛才被擊潰,我估計科爾沁的騎兵一時半會兒到不了咱阿拉老寨!”
“汗王,我看,你就遵從宰塞汗的意思,率領我們北上,與他們合兵一處,這樣才能抵抗科爾沁的騎兵…”
“哥哥,你快醒醒酒吧!”
話音剛落,就有一名頭領冷嘲熱諷起來:
“五部聯軍沒用片刻的功夫,就擊潰了葉臣和哈林部,都快殺到咱們家門口了,那可是十幾萬騎兵啊!!”
“福余衛勢單力薄,拿什么去抵擋?”
聽大小頭領為了是戰是和爭論不休,甚至于大打出手,心情煩躁的南楚有些惱怒。
他霍地站了起來,冷眼說道:
“打,繼續打。”
“科爾沁人還沒到,咱們的部眾就要學起你們,自相殘殺!”
他的話,讓底下這群大小頭領無地自容,紛紛退讓下去,帳中也逐漸變得寂靜。
南楚拿起侍女手上的馬奶酒,喝了一口,然后將酒杯重重往托盤中一擱。
這樣的境況下,侍女的手原本就有些發軟,忽然被南楚這么一按,托盤歪斜下去,酒杯直接掉在地上。
馬奶酒灑了一地…
“汗王開恩,汗王開恩。”
侍女瞬間嚇得面色慘白,跪倒在地上,渾身如篩糠般抖個不停。
“無用的賤人,將她拖下去,砍了雙手雙腳!”
南楚正在氣頭上,被灑了一腳,更是怒火中燒,想也沒想,便是遷怒于侍女頭上。
“汗王饒命啊!”
侍女發出了絕望的哭喊,很快就被暖兔部的部眾拉下去,在帳外砍去了雙手雙腳。
眾人目睹這一場面,頓時變得噤若寒蟬,有人更是敢怒不敢言,生怕南楚一個氣悶,將自己也砍了手腳。
南楚坐在位子上,冷笑說道:
“漢人有句話,叫做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他宰塞算什么,同為一母所生,偏偏他就可以得明朝的賜封,做福余衛的指揮使,做諸部的汗王。”
“偏偏我就要聽你的命令,為明朝出生入死,稍有不慎,就要部眾覆亡,遭人吞并!”
“人要臉,樹要皮。”
“拿好處的是你,受封的是你,賣命的卻是我…,宰塞,你好好跟著你的大明,我去尋我自己的出路!”
原來,南楚這個汗王,只是暖兔部的汗王。
大明給予敕書并且承認的福余衛指揮使,諸部的汗王,只有宰塞一個人,卻不是他南楚。
南楚心中,早對此不滿。
“論騎術,論本事,我哪樣不如他宰塞!”
南楚這話,好似是對宰塞說的,下頭暖兔部的大小領主聽了,一時面無血色,蒼白發抖。
“來人!”
“傳我的命令,召集部眾,去向科爾沁部投降!
南楚最終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他召集暖兔部及大小歸附的福余衛蒙古諸部,走出營帳,扔下彎刀,下了戰馬,向科爾沁人跪地乞降。
聽了這個消息,宰塞吃驚之余,也是大罵他的不堪。
卓爾河畔,宰塞召集了所能叫來的所有部眾,越有近十萬人的規模,正在緊急商議。
南楚的消息傳來,令眾人倍感無力時,也都動起了自己的心思。
“南楚在想什么,向科爾沁人投降!?”
“他還是黃金家族的后裔嗎!!”
宰塞緊緊攥著拳頭,任憑指甲嵌入血肉,血流到了桌上的地圖,現在的形勢不容樂觀。
除他與暖兔部外,福余衛還有六個大部。
其中的葉臣、哈林二部已經在蘇溫河一帶,被科爾沁五部打散、攻滅,根本聯系不到了。
剩下的四大部,其中三個都隨著暖兔部投降科爾沁,心甘情愿做了他們的奴隸。
現今的福余衛,只有二十幾個小部和一個插漢部還在苦苦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