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朱由校好似渾身懸空一般似的,在西暖閣的御案上猛然間驚醒。
起來的第一個動作,便是打了一個長嗝。
此時的西暖閣,大門緊閉,內中仍有宮娥及太監們環侍兩側,淡淡的熏香自宣德爐中飄散出來,縈繞在昏暗的角燈周圍。
朱由校隨口問道:“現在是什么時辰了?”
此時,王朝輔已經離開,魏廣微的奏疏也正踏踏實實地放在御案上,朱由校的觸手可及之處。
聞言,近身的一名宮娥先是躬身行禮,然后婉聲說道:
“陛下,亥時了。”
“哦,都亥時了,這是什么?”朱由校一眼看見奏疏,只隨口一說,也沒打算聽宮娥回話。
翻開奏疏,神情逐漸舒緩。
半晌以后,朱由校放下奏疏,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是他最覺得舒服,喜歡凝神細思的時候。
這次科舉的事,影響不亞于明初的南北榜案,歷史上并沒有出現過這種事,看起來應該是自己的蝴蝶效應。
魏廣微查到的這些人,考官們必須要全部處置。
科舉夾帶、舞弊,的確是家常便飯,但是鬧成這么大實屬罕見。
試卷被私下售賣這種事,若在嘉靖以前,那是根本不可能也不敢發生的,可他卻在這天啟一朝發生了。
發生的原因,自然就是現在的情況已經有很大不同。
有明一朝,科舉都是“八股”取士,這次的會試也一樣,府學、縣試、鄉試各級科舉考試全考八股。
做文章一講八股,就等于把考評才學的文章,變成了死記硬背的道德性文章。
學孔孟,說孔孟,成了天下士子公認的敲門磚,用完了就可以直接扔,沒有幾個人會蠢到在做官時照著辦。
這樣下去,所謂的大賢也就愈發顯得假了。
唯一能讓這幫文官們稍有收斂的,就是死后的名聲,當很多人不在乎死后名聲時,貪官污吏,以及真正的奸佞小人也就隨之出現。
笑貧不笑娼,笑廉不笑貪。
很多官員比較是否功成名就的標準只有兩個,一個是死后的名聲是否足以青史留名,另外一個則是生前腰包里的銀子重量。
那些文官在這種趨勢下,為了追名逐利而變得表面要臉而暗地壞事做盡,自然是大勢所趨。
歷史上到了崇禎年間,這種風氣甚至還要從朝堂上蔓延到民間,約束官員們的道德褲腰帶一松,他們可就什么都敢干了!
東林黨居然在私下里同氣連枝的兜售試題,想要用新晉官員的占比來重新奪回朝堂的控制權。
這樣的行為出現在這幫所謂的名士、大賢身上,朱由校一點兒也不意外。
既然東林黨賊心不死,那自己這個做皇帝的,也就沒什么必要再留著他們了,東林內閣必須徹底裁掉,增補一批新的閣臣!
從前的東林內閣,能力雖然也有,但是他們不用到正路上去,整日間的爭斗、推諉,疏于政事。
朱由校需要這天啟一朝的內閣挑起整個國家的擔子,內閣可以為自己分擔一些壓力,與此同時,內閣中的臣子又能互相制衡!
至于軍機房,還是要留著約束內閣。
魏廣微審案的節奏很快,朱由校也決定下狠手收拾這些拉幫結派的文官,不論東林還是其它黨派,朝廷里不聽話的一概不留!
想到這里,朱由校放下魏廣微的奏本,看了看堆積成小山的幾十份奏本,開始一個個的翻看。
第一道奏疏,是盧象升所呈。
盧象升說的,基本上是天啟二年下半年至天啟三年八月以來,他在南直隸一帶的情況。
南巡過后,朱由校重新劃分了南直隸各省的區域,將幾個叛亂的衛所兵力交給盧象升,讓他編訓天雄軍。
盧象升在奏疏中說的,就是他已經將天雄軍編訓完成,并且如何帶著這幫昔日作亂的叛軍將幾個府的馬匪、山賊都清剿一空的戰績。
這種事沒有什么特別,但是對于盧象升這種新人來說,卻是一個結結實實的軍功。
朱由校不會拔苗助長,該怎么升就怎么升,就和黃得功一樣,歷史上的人物想要發光,也得靠他們自己的努力。
畿輔之地是重中之重,王在晉曾上奏說保定府、河間府的軍備廢弛,盧象升有才能出眾是一定的,可以讓他帶著天雄軍作為本部,去這兩個地方整飭軍備。
至于孫傳庭,朱由校另有安排。
遼東戰爭結束后,薊州總兵王威因山海關總兵高第貪生而戰死,高第也已經伏誅。
以孫傳庭現在的軍功和資歷來說,尚還不能到九邊任職,還是叫他到山海關做個兵備,將高第留下的爛攤子收拾收拾。
山海關是建奴入關的屏障,必須要有一支能戰之軍把守。
山、陜二省是歷史上農民起義集中爆發之地,雖然朱由校已經免除了三餉加派,但防備之心不可無。
朱由校準備設立一個山陜總督,整頓這兩個省份的衛所屯兵及地方駐軍,為日后可能到來的大亂做準備。
人選不用多說,底定西南,在遼東戰勝建奴的大明督師朱燮元,自然當仁不讓。
盧象升、孫傳庭資歷尚淺,朱燮元已經有充足的政務和作戰經驗。
這些都是在歷史上極有能力的人,朱由校不會放過,要將他們充分培養出來,為自己效力。
對于一拖再拖的袁崇煥,朱由校一直顧忌他在歷史上的名聲,現在也不打算再猶豫什么。
這樣的人,在作戰時連圣旨都敢不聽,無所謂能力強與不強都是留不得,何況大明也不缺將才。
手指在桌面敲著,朱由校沉吟許久才道:
“傳旨,升盧象升為保定、河間府兵備,整飭兩府軍備,升孫傳庭為山海關兵備,即刻赴任!”
“以遼東大捷有功,封朱燮元為山西、陜西總督,調查糧草存儲,軍備狀況,整頓兩省兵馬!”
“告訴魏忠賢,去給三法司一點壓力,袁崇煥的案子,要在月底前審出個結果來!”
內部的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遼東之戰后的蒙古、偽金、朝鮮周圍形勢也該趁勝改變一下了。
這次出兵的原因,主要就是為了保住福余衛,保住了福余衛,就是扼住了建奴入寇的邊墻。
為了安撫泰寧、朵顏諸衛,朝廷事先花費了大量的銀兩,既然打勝了,這些銀子也不能白花。
泰寧、朵顏、福余三衛,一共有幾十個蒙古部落,說多不多,說少,也有幾百萬的蒙古民眾,作戰時能拉出的輕騎兵也不少。
這些蒙古部落最早還是跟隨永樂靖難,現在形勢不容樂觀。
他們在西面受察哈爾部的林丹巴圖爾壓迫,東面又被建奴攻打,北面就是強大的外喀爾喀部,這樣的四戰之地,導致他們在歷史上很快就被兼并。
這戰打勝以后,必須要對這三衛的首領進一步拉攏,朱由校思慮再三,才是說道:
“傳旨,派翰林院侍讀學士馮卓前往塞外,召朵顏、泰寧、福余三衛的首領進京面圣!”
“還有,叫翰林院寫一份勝奴詔,辭藻一定要讓百姓都能讀懂!朕要以此功昭告天下,建奴沒什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