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賢可以毫不猶豫的說,自己是個小人。
小人有的他都有,記仇、貪財、重利、任人唯親…,但唯獨他知道一個底線,永遠也不敢踏過。
那就是他所有的一切,都來自于當今皇帝。
無論怎么樣,魏忠賢都不敢越雷池半步,這也是為什么朱由校能忍受他在自己身邊跳來跳去的原因。
雖然被皇帝批了一頓,可是魏忠賢很高興。
這次被批的值得,并不是因為魏忠賢再獲重用,也是因為在這里面他知道一個一直以來都看不明白的事情。
當今皇帝是個明理之人,上次將全部奏本收歸乾清宮,是給他落權,可這次叫東廠查山東鹽政,是在放權。
收放有度,該用的時候用,該貶的時候貶,而不是毫無意義的卸磨殺驢,用完就宰。
這對現在的魏忠賢來說,比封他什么都令人欣慰。
當然了,這次查山東鹽政,魏忠賢是不會放過這個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機會的。
王惟儉,萬歷三十八年以僉都御史出任山東巡撫,是魏忠賢視作仇敵的東林余孽之一。
這次魏忠賢要重點收拾的就是因為他,在這里魏忠賢也有私心。
什么私心?
王惟儉在天啟元年曾彈劾過他,這件事魏忠賢銘記在心,一直找機會收拾這個位高權重的山東巡撫。
這次要是王惟儉本身就有事兒,那正好,該怎么辦怎么辦。
就算他沒什么事,魏忠賢也不能放過這個天賜良機,費盡心機也要把王惟儉搞下去,后面也方面皇帝換上自己的人。
山東巡撫王惟儉府邸。
王惟儉能力比較平庸,但勝在有個清流名聲,他一直都有個愛好,即收藏古各種玩字畫,屬于當代的大收藏家,士林尊稱其為“博物君子”。
至于王惟儉哪來的這么多錢收藏名貴字畫,沒人在意這個,山東巡撫這個位子,很多東西是不需要你去買的。
大家知道你好這口,自然就會爭著搶著送上門來。
最近東廠在山東抓人抓的很兇,就連濟寧的大人物們都有些縮頭縮腦,更別提這些擺弄鹽貨的地方豪強了。
鹽貨利益雖大,但始終擺不上什么臺面。
靠鹽貨發家的,無論身家如何,始終會被人鄙視,因為誰都知道,沿海販鹽那個地方到底有多亂。
靠鹽貨發家,不用問都知道你這錢來的不干凈,基本上一查一個準,也就沒人喜歡跟他們打交道。
對于久有清名的謙謙君子王惟儉來說,更是如此。
但厭煩是一方面,對方帶來自己喜歡的東西了,那又是另外一方面,今天來的青州府唐萬豐,就帶著他無法拒絕的一個物件。
“這…這是?”
王惟儉看著被兩名鹽丁抬進來的畫,幾步上前,一手輕輕撫著畫框邊緣,神色顯得有些激動,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這、這竟是梅石溪鳧圖!”
這幅趙宋名家馬遠的梅石溪鳧圖,是唐萬豐無意間拍賣所得,足足花了二十萬兩銀子。
這種壓箱底的寶貝,不到要命的時候,他也是根本不會忍痛割愛的。
本以為激起民變,朝廷就會忙于平亂,放棄鹽法推行,可等來的卻是朝廷鎮壓民變,放權東廠的消息。
這多少有些玩賴了,也讓唐萬豐始料未及。
當今皇帝居然有這等魄力,在如此短的時間能做出這樣重大的決定,更令人不可置信的是,朝堂之上居然悶聲不吭,沒有任何沖突!
這讓聽見消息后的唐萬豐背后直冒冷氣,直覺后悔。
可天下沒有后悔藥可吃,他顯然低估了朱由校推行革新的想法有多堅定,讓地方兵馬配合東廠抓人,有明以來這還是頭一遭。
看起來,當今皇帝推行新鹽法的想法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
唐萬豐聽說過盧象升在金陵威服造反三衛兵馬的本事,朝廷一出手便是殺招。
盧象升率領天雄軍一旦到了青州府,民亂根本撐不住幾日!
山東能找到最大的靠山,就是眼前這位山東巡撫王惟儉。
所以唐萬豐馬不停蹄來了,基本動用了全部家底。
心疼也沒辦法,只能奮力一搏。
王惟儉此時的注意力全在這幅圖上,根本沒心思去考慮唐萬豐這幅笑里藏刀的面容中包含著什么。
他的手指隨著畫框不斷游走,閉上眼睛,就能想象到畫中所想象的情景。
圖中畫山崖側立,臘梅倒垂,薄霧蒙蒙的澗水中,一群野鴨正在游戲。
山石以斧劈皴法畫之,方硬峭拔,與用筆輕快、毛羽松蓬的野鴨形成鮮明的對比。
倒垂曲折的枝條是馬遠特有的畫法,故有“拖枝馬遠“之稱,這幅馬遠的真跡,王惟儉想拿到手已經很久了。
他看了半晌,方才想過來還有個人在等著,轉頭一看,還沒等說話,唐萬豐便就行禮說道:
“草民唐萬豐,見過撫臺大人!”
“快起來快起來!”王惟儉親自將唐萬豐拉起來,命人上了茶,坐在那里笑著問道:
“唐東家替朝廷管理樂安鹽場,怎么今日有空來我這里。”
唐萬豐沒有直接回話,在那止不住的唉聲嘆氣。
王惟儉放下手中茶杯,側目問道:“唐東家憂憤為何,是不是受了什么不公待遇?”
他心中明鏡一樣,對方帶著馬遠的真跡來找自己,肯定不是來顯擺的,那就是有事想求。
在這個節骨眼上,王惟儉本不想與這些倒騰鹽貨的粗人有什么交集,奈何對方給出的價碼太高,姑且就聽一聽什么說法。
經他這么一問,唐萬豐才是說道:
“撫臺,東廠在齊魯大地的惡行,想必您也是有所耳聞。”
“想那海陽趙家,替朝廷兢兢業業管理鹽場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只因那閹宦一句讒言,便就身死族滅,萬劫不復!”
“這是何道理?”
沒什么毛病,李鱔之死,又被刻意歸咎到魏忠賢名下了。
當然了,唐萬豐這樣說,也是有原因所在。
這王惟儉是東林出身,早傳出與魏忠賢不和,在他面前肯定要說魏忠賢做的錯事和壞事,這才能激起他的同情心。
果然,王惟儉聽后顯得十分氣憤,嘆息道:
“本撫在天啟元年就曾彈劾過此閹,奈何此閹蒙蔽視聽,深受當今陛下寵信,至今依然如此…”
“現下東廠抓人,無異于當年濫殺士子,本撫定會向陛下陳奏實情,請唐東家放心。”
前半句唐萬豐還挺高興,越聽越覺得不對,直到聽完才是恍然大悟,這老小子是怕被牽連,也想要自己的真跡圖,在這當假好人呢。
等你遞了奏疏上去,老子早全家讓東廠抄了,天底下哪有這般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