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奐走后,林丹巴圖爾坐在那里半晌沒吭聲。
過了不知多久,只聽“砰”的一聲,卻是他伸手推掉了桌上的酒碗。
酒碗落在地上,霎時碎成鋒利的瓦片。
大汗震怒,余的察哈爾部侍女們也都是連忙跪在周圍,連大氣也不敢出。
額哲在一旁顯得有些猶豫,他分明聽見明朝的議和要求中有這么一條,要黃金家族的繼承人去順天武學院。
林丹汗雖有八大妃,但是繼承人只有一個,便是他這個嫡長子,繼承人說的是誰,這不言而喻。
如果同意這些條款,那就代表著他將要去明朝的京師,自此成為階下囚,永世不得翻身。
他接受不了這樣的結果,看不起明朝的一草一木,更恥于向那些孱弱的漢人學習什么。
“父汗——”額哲正欲再勸。
話還沒出口,就見林丹巴圖爾大手一揮,語氣中顯得有些不耐煩,“你不要說了,本汗自有分寸!”
“可是…”額哲欲言又止,現在大汗正在氣頭上,很明顯自己說什么他都聽不進去。
與其求人,不如自己奮力一搏。
想到這里,額哲心中出現了計劃,也就不再繼續祈求林丹汗什么了。
林丹巴圖爾坐在汗位上,不斷喘著粗氣。
其實他根本沒什么好考慮的,明朝提的這些條款如今他不答應也得答應。
之所以打發走使臣,只是因為他要發泄,穩定一下情緒。
“什么?大汗要送走你,送走我的兒子?”娜木鐘一聽見這個消息,當時就氣的不行。
“額哲,你是草原上的雄鷹,黃金家族的繼承者,日后更會是全蒙古的大汗!怎么能送到關內,任憑那些漢人欺凌?”
“不行,我絕不答應!”
娜木鐘這次是根本也不打算給林丹汗一點兒面子,在她看來,她與后者這場政治聯姻,早隨著葉赫部的煙消云散而失去了意義。
就連葉赫部的領袖金臺吉也早已死于努爾哈赤之手,如今還在牽絆著她的,只有二十二歲的額哲。
“可是父汗已經回復那明朝使臣,同意了表文上的全部要求,察哈爾部因為戰敗,要向關內賠上兩萬多的牛羊,還有我…”
“哼,瞧他這個大汗當的!”
自從葉赫部覆亡,娜木鐘就沒有一日掩飾過自己對林丹巴圖爾作為丈夫的失望。
無論后者做出什么樣的成績來,娜木鐘都覺得他什么也不是。
即便林丹巴圖爾已經是近五十年來,唯一令察哈爾強盛起來的大汗。
在她眼里,林丹汗與朱由校,一個是什么也不懂的莽夫,一個則是孱弱的漢人皇帝。
只有皇太極,能征善戰,文武兼備,才是真正的男人。
建州在他的領導下必定強大,愛新覺羅家族將會奪取朱家的江山,將整個蒙古踩在腳下。
林丹汗在左翼戰敗,雖然保全了察哈爾的本部實力,但是已經汗權不復。
娜木鐘等的就是這樣一個時機,如今口實來了,她更不可能輕易掀篇。
她冷哼一聲,對趴在跟前哭得跟個孩子似的兒子說道:
“額哲,我的兒子…”
“你放心,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他把你交給那些關內人,實在不行,就去投靠建州!”
“皇太極正在組建蒙八旗軍隊,擴充實力,我們現在去了,正能獲得大任!”
額哲起先確實沒料到會是這個結果,聞言一愣,站起來看著娜木鐘,不可置信地道:
“你說什么呢?可敦母親。”
“我可是黃金家族的嫡長子,蒙古大汗的繼承人,怎么能帶著族人投靠建州!?”
娜木鐘拉額哲到自己腳邊,輕輕撫著他的腦袋,嘆息道:
“你還看不出來嗎,左翼、塞北四百余個部全部臣服明朝,就連漠南也開始對你父親陽奉陰違。”
“這樣下去,他們遲早也都會投靠明朝。”
“到那個時候,察哈爾部就成了孤家寡人,必須要找個靠山,才有機會復興大蒙古。”
“你父親,是沒有這個能力的…”
額哲聽的一愣一愣的,雖然心中覺得不對,但這畢竟是一直疼愛自己的可敦,況且越想,這話就越有道理。
“那…母親決定怎么做?”
娜木鐘望著帳外皎潔的月光,呆呆道:“再看看吧…”
娜木鐘至少有一件事說對了。
漠南蒙古戰敗回來以后,已經看出林丹巴圖爾遲早要兼并各部,也沒有能力復興蒙古,都開始為自己考慮起來。
“陽奉陰違”是說輕了,大部分漠南蒙古都開始尋求日后的靠山,就連原本在林丹汗繼任時支持的五大部,也已經搖擺不定。
西土默特、奈曼,都是他們的前車之鑒。
最明顯的就是五大部之一的敖漢部,其首領昆都當夜就來到了王奐的營帳求見。
至于目的是什么,這自然不言而喻。
現在除了建州,就只有明朝才有能力與察哈爾部在蒙古爭雄,漠南離建州太遠,他們的第一選擇就是向南。
王奐也沒想到敖漢部的領主會來見自己,原本他已經決定在明日出發回京,向皇帝匯報。
一時間,看著伏跪在地的昆都,有些不知所措。
出來以前,他畢竟只是個工部不入流的小官,見識和心胸都不如那些朝堂大員。
昆都這樣的領主,實際上身份要比王奐高得多,眼下如此的卑躬屈膝,顯然是有事相求。
不出意料的話,這還不是小事。
王奐決定直截了當:“敖漢部能否歸順我朝,本官并無議政之權…”
言外之意,我其實出來也就是傳個話,至于什么后續的安排,全要回京聽那些大拿們做主。
你現在來求我,就算磕頭磕得震天響,也是屁用沒有啊。
“是!是!我都知道!”昆都害怕這最后的希望也被拒絕,連忙說道:
“小人現在過來,也不是指望大人能做主,只是希望能向大明的皇帝陛下,轉達我部民的意思。”
王奐見他實在誠心,也就不好拒絕,斟酌再三,只好坐下正色說道:
“那好吧,請起來說。”
昆都站起來,但依舊是佝著身子在一旁,絲毫不敢僭越,低聲說道:
“敖漢部隨察哈爾與明朝為敵,實在不該,現在想想,實在令人后悔。”
“小的現在來找大人,并非是懼怕,只是我部民都說那察哈爾部待人不誠,大明卻為塞北與左翼作戰,至仁至德。”
“部民們都離心似箭,不愿再與察哈爾部勾結。”
“還請大人回京后向皇帝陛下稟明此意,就說昆都愿率敖漢部歸順大明,心悅誠服。”
“如若不然,我整個部落,都有覆亡之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