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日光照射入延禧宮。
兩名宮娥在外侍候,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
“妹妹,昨晚兒上延禧宮里的動靜聽見了嗎?”
“哎呀!誰能聽不見?大家都說陛下好大的猛勁兒,娘娘叫聲怕是都要傳到坤寧宮去了。”
“嘿嘿,看以后還有哪宮的人看不起咱娘娘。”
“是呀!能生個龍子就更好了,真替娘娘高興!”
宮中榻上,良妃王氏趴在朱由校并不算很寬厚的胸膛間,目光幽幽地望著。
古往今來的女子,又有幾人能如此近距離接觸熟睡的皇帝。
想起昨晚的瘋狂,王氏臉頰又飛起一片紅霞,靜靜趴在皇帝的胸前。
當年朝廷要遴選各地秀女進京,優秀者有希望被選為皇妃,從此鯉魚躍龍門,成為世代的富貴人家。
王氏出自順天府大興縣一戶樸實的農家,自幼便是里外里有名的姿色雙全。
聽此消息,王氏之父再三思慮,便拋下了自幼與其訂下娃娃親的一名士子家,督促女兒盡快入京。
起初,誰也沒想到王氏會成為皇妃,都想著能入宮做個秀女,就已經算是墳頭冒里青煙,出人頭地了。
誰想,王氏姿才絕冠,過五關斬六將,在選三環節又被朱由校欽點為大明朝的皇妃。
這樣以來,王家也就算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
只是苦了那名與王氏定了娃娃親,名喚張啟辰的士子,據說他聽了這消息,終日與酒水為伴,加入東林書院,開始義憤填膺的抨擊時政。
此時王氏的眼里,全然都是眼前的皇帝。
宮門似海,數年間,皇帝政務繁忙,鮮少有時間涉足宮闈之地,皇后張嫣更是獨得恩寵。
她也曾在夜深人靜時孤枕難眠,低聲哭泣、暗暗后悔,自己為什么要為了這份榮華富貴,而拋棄了本該屬于自己的幸福。
昨夜一過,無數的委屈、辛酸,仿佛都已經煙消云散。
因為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真正算是大明朝的皇妃,當今皇帝的女人。
正想著,王氏忽然一愣。
不知何時,朱由校就已經睜開眼睛,就這樣,面對面的靜靜注視著她許久。
在朱由校眼中,王氏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如今已經被畫上了幾道來自于深宮詭譎的風霜。
她潸然顧盼,朱唇輕啟,一舉一動盡在朱由校的眼里。
朱由校看著她的眼睛,無奈地接受自己的心一點一點柔軟下來,便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臉頰,道:
“這么多年來,苦了你了。”
王氏眼中流露出動人的眼色,依偎在皇帝的身體之間,小女人般的道:
“妾知道,妾一直都知道,陛下是惦記著我的…”
“嗯…只是朕實在抽不出身來,千錯萬錯,都怪朕當年選了你,不然…”
“陛下不要再說了,妾不后悔。”
朱由校欲言又止,將她攬在懷里,望著來到宮門前請示要不要上奏朝政的小閹,眼神示意一番。
小閹連忙離開,沒有去打斷延禧宮內的短暫溫存。
替死一事,最近幾月,在外廷掀起一連串的動靜,隨著廠衛深查,地方上也發生無數驚濤駭浪的事。
接到來自山西按察使司的奏疏后,刑部尚書自李養正有體察圣意的心,以“協助范家替死”判了渠敬信斬立決,抄沒家產。
然呈堂證供經刑部將過大理寺間,出了茬子。
大理寺卿一提審主事喚做王之良的,道出渠家并非幫助范家替死,而是北鎮撫司捏造假案,歪曲事實。
范家替死雖為真,渠家卻是被冤枉的。
這道揭帖被有心者呈上乾清宮,直達天聽,一時間,石破天驚,舉朝盡是惶惑不寧,人心不安。
各科道言官齊齊將矛頭對向北鎮撫司,雪片一般的彈劾奏疏飛往乾清宮。
近些年來,東廠逐漸低調,而錦衣衛卻隨著各地督辦司的設立和逐漸完善,權利迅速上漲,北鎮撫司的職權已經超過以往任何一朝。
眼下錦衣衛抓人甚至不需要請示駕貼,各地都有督辦司,稍有小事,便大肆抓人,足令人心寒。
北鎮撫司詔獄之中,嚴刑拷問,審死人犯的事甚至已經多于東廠,尤其是身為錦衣衛指揮使的許顯純,彈劾者更多。
俗話說,無風不起浪。
民間很快也出現各種傳聞和爆料,最聳人聽聞的,當屬許顯純前些年為了給皇帝辦事所做的各種黑料。
例如天啟三年杭州東林書院案,有民間傳聞,言稱許顯純拷問人犯不成,便活活煮死其母,然后屠殺其家,簡直是慘無人道,人神共憤。
更有言官上疏,厲聲言辭,說許顯純善以“非常手段”置人犯于死地,不外乎竊國篡權之舉。
在這樣的風波下,就連許顯純也不再敢太過大張旗鼓的查辦范家替死一案。
錦衣衛因而成了人人喊打的局面,尤其是各地督辦司,更有一連串校尉無故遭人毆死的消息傳來,屢禁不止。
事情發展到這樣的地步,朱由校知道,自己不能在幕后遙控指揮,是時候插手了。
錦衣衛和當年的東廠,都是給自己辦事,他們做的是黑活,自己負責當那個圣明天子。
錦衣衛是自己的左膀右臂,有人想利用無知、純良的百姓,逼迫朝廷放棄錦衣衛和各地督辦司系統。
許顯純不敢繼續用力辦事,原因無非只有一個,沒有得到自己的訊號。
說白了,他不確定自己到底會不會扛過這一波,拋棄掉已經成型的錦衣衛系統。
對東廠來說,錦衣衛與東廠唇齒相依。
而魏忠賢更是明白人,他知道,有許顯純在,錦衣衛就能與東廠形成掣肘,皇帝也就放心。
一個查朝臣,有如利劍懸掛在他們的頭頂,另一個則利用地方督辦司貫徹皇帝旨意,以繼續現在政令能上通下達的局面。
而一旦錦衣衛倒了,東廠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那個時候,不僅要遭受成倍的明槍暗箭,就連皇帝也會對東廠和魏黨的勢力不放心。
所以,這次魏忠賢選擇和許顯純臨時站在一條戰線。
魏黨官員開始發力,而以當朝內閣首輔魏廣微為首,許多官員也開始上疏。
他們上疏譴責某些科道言官的無知行為,稱以謠言做證據,本身就是一種愚蠢。
而范家替死,更是板上釘釘,渠家就算無協助之罪,也有在戰時叛國資敵之實,一樣要受到懲處。
如此上疏,豈不是偷換概念,誘導小民嗎?
看起來,這是圍繞許顯純生死存亡的一次黨爭,實際上,朱由校知道,這是皇權和地方財閥勢力的一次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