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三十七年十二月某一日深夜。
客氏白日去找朱由校,被毫不留情的拒絕,顯然,這位爺才剛繼位,就已經對自己毫無興趣了。
內侍抬著她的轎子過乾清門西,她才下了轎子改為步行,這次神色匆匆,眉目慍怒,直奔西暖閣而去。
今日日講,皇帝尚在懋勤殿未回。
客氏一腳進了暖閣,看見眼前的人,頓時委屈地嚎哭起來:“你個沒良心的,魏朝倒了,你是飛黃騰達了,如今我遭了難,你卻在這里過悠閑日子?”
“我一介女流,被小皇帝欺負成這樣,連一個傾訴的人都沒有!”
魏忠賢喝了一口小酒,愜意地撿上幾顆花生米放在嘴里嚼著,最近他可真謂是春風得意。
魏朝失勢,新帝明擺著不信王安,這是他的時機,所以近來心情委實不錯。
看見客氏的樣子,他一臉懵逼,問道:“又怎么了?你整天來找我,除了哭哭啼啼的,就不能有副別的樣子?”
“好歹也是掌管后宮的客奶娘了,怎么就不能端著點城府?”
客氏卻是抽咽地坐下來,“小皇帝要趕我出宮,你去找他說說,都說這小皇帝最聽信你的話。”
魏忠賢驚愕:“什么?”
客氏換上一副嬌媚的樣子,說道:“今兒我在乾清宮,去拉小皇帝的手,他竟破天荒的甩開了我。”
“口氣平淡的讓人心寒,你知道小皇帝今天稱呼我什么嗎?客氏,坐上皇位,竟連客奶都不叫了!”
魏忠賢聞言愣了愣,琢磨一會兒,又撿了幾顆花生米送進嘴里,勾兌一口小酒。
然后他吧唧了幾下嘴,站起來慢吞吞的開始漱口。
客氏望著他道:“忘八,你是聾了還是啞了?怎么不理我……”
魏忠賢取了巾帕凈面,聞言才是冷冷地瞥她一眼,說道:“你在后宮這么些年,權柄也握夠了。”
“陛下已經繼位,先帝靈柩已經發引,中宮雖然還未冊立,李實卻也已經在江南遴選秀女入京了。”
“按理說,你一個保姆,頂多算個乳母,卻是沒有理由再留在宮里。”
客氏早知道這些道理,可皇宮這種地方的權柄,哪能是說放棄就放棄的,他語塞半晌,跌落在地上,喃喃道:
“你這司禮監秉筆白干了…就真不打算幫我了…?”
“我這哪是不幫你,我這是不能幫你,我現在在關鍵期。”魏忠賢憤憤瞪過來,陰鷙說道:
“魏朝雖然被我弄倒了,但是王安在內監的勢力還是很大,當今陛下看著年幼,實際卻全然不是這么回事兒。”
“我上次求他給你封個奉圣夫人,就連這都駁回了,可見人家是心里早有想法,再怎么去求,也無濟于事,反倒顯露我的野心。”
說到這,魏忠賢坐下來,憤憤道:“你以為我就容易?”
“新帝即位,王安卻還是司禮監掌印,現在連我在內廷尚要仰他人鼻息過活,又該如何顧你?”
客氏雙目無神道:“可你好歹是個秉筆…司禮監秉筆,這樣大的權柄,就全無作用嗎?”
魏忠賢盯了她一會兒,自嘲笑道:
“老子是個不識字的秉筆,看不了奏疏也批不得紅,有什么用處?空有名頭罷了。”
兩人談話間,一名小閹走了進來。
這小閹捧著茶,垂首伺候了魏忠賢,轉身時又用眼神偷瞄客氏身段,可謂垂涎三尺。
魏忠賢雖沒有那活兒,卻也怒從心來,頓時罵道:“瞎看什么?眼睛不想要了?”
小閹連忙跪倒:“奴婢該死,奴婢該死,還請魏公公準許奴婢為魏公公排憂解難。”
魏忠賢一聽這話,促狹問道:“我看你是聽見了什么不該聽的吧?嗯?膽子不小啊!”
說著,魏忠賢凝眸打量他半晌,道:
“你聽到了什么?”
小閹渾身一顫,忙道:“奴婢什么也沒聽著,奴婢這功夫是聾的,只管進茶服侍您老人家。”
魏忠賢冷笑一聲,心道孺子可教,道:“說吧,你有什么想法能給我排憂解難?”
小閹默然片刻,說道:
“魏公公侍奉當今陛下多年,應該了解這位爺的脾氣,如今新帝剛剛繼位,朝中便為是否啟用熊廷弼經略遼東而爭論不休。”
“廷臣彈劾熊廷弼,而陛下執意包庇,以致廷臣們紛紛杜門謝事,王安在這個節骨眼上掌印司禮監,不僅不是喜事,還是禍事。”
魏忠賢一聽,來了興趣,眼睛亮起來。
小閹又看了一眼客氏,道:
“如今陛下有意讓客氏出宮,皆因御史、言官批鱗犯顏,說老母她滯留宮闈之地,名份不正。”
“魏公公若在這個時候勸老母離京,遠離這等是非之地,對老母是好事,對陛下是好事,對公公您,更是天大的好事。”
客氏也聽懂了,凝噎道:
“可我這一出宮,還回得來嗎?”
她環視一眼西暖閣,這宮闈之地,極盡奢華,她實在是舍不得這里的權柄和一切。
小閹轉頭狠狠地盯了盯客氏的身段,若無其事笑道:“老母你不信我,卻不能不信皇爺對您的情誼。”
“要知道,皇爺今日對您淡漠,全是做給文臣們看的。”
魏忠賢聽到這里,面容陰鷙起來:“你說的不錯,我才發現,若是我贊同陛下讓她出宮,陛下就會更加信任我。”
“到時候我再去博王安信任,給他當干兒子,勸他辭去司禮監掌印之職,當朝與陛下唱反調。”
“王安本來就是親東林的,我一勸,他必會當堂頂撞陛下,到時候,便是我魏忠賢受重用的時候了!”
魏忠賢心生數計,心情大好,連客氏的哭聲都止住了。
他轉頭望向小閹,示意他起身,說道:“你叫什么?可愿意做咱家的干兒子嗎?”
小閹喜形于色:“奴婢王朝輔,見過干爹!”
在大內做司禮監秉筆的干兒子,這等同于找了個權勢極大的靠山,何況這還不是一般的秉筆,這是剛斗垮司禮監第二秉筆魏朝的魏忠賢啊。
聽了這一席話,魏、客二人相顧而笑,煩惱頓時煙消云散。
雖說被逐出宮不好聽,但客氏還是相信,天啟皇帝是不會對自己怎么樣的,就算出了宮,也還能是富貴一生。
這對她來說,也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