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乾清宮徹夜燈火通明。
每年五六月,都是宮內觀花的時節,對常年在宮中的宮人們而言,這可是少見的快樂時光。
當今的皇太子朱慈燃所最喜歡的,就是去觀花殿上挑個上好的位子,看著父皇、母后及一干的皇妃們臉上展露笑顏。
雖然現在才前一天夜里,他便已迫不及待提前跑來,借口視察御用花匠們的工作先來選位子。
當然,作為一位浪漫的皇太子,這種好事自然是不能自己來的。
朱慈燃大步走在前面,身后跟著英國公府中今年剛滿十六歲的張家丫頭,此刻他有的心里有多炫耀,后頭的小丫頭就有多局促。
皇太子的步子很快,與他父皇常常慢條斯理的走路不同,所以每走一會,就要回頭停下來等等張家的丫頭。
最后,失去了耐性,索性直接伸手去拉。
“殿下!使不得……”張家小女還未出閣,也算作是個名門閨秀,試圖反抗,卻聽朱慈燃拉著她頭也不回的埋怨:
“允妹妹,你走的忒慢了,等下宮門就落鑰了。”
“我哪能和您比腳力。”張丫頭囁嚅道,自然知道,當今的天啟皇帝從小是如何教養他的。
不知怎么想的,朱慈燃忽然停下來,將頭埋在了張丫頭的裙子里,后者的尖叫頓時惹得一眾花匠和宮人尖叫。
太監們見了,連忙斥花匠說道:“都看什么看,太子殿下和孩子玩呢,趕緊干活!”
“再看,扣你們的工錢!”
當然,話也就是那么說,現在天啟皇帝的大明江山,沒個正當口實,誰敢隨便克扣工人的工錢呀!
尤其是還在皇宮里,稍有個風吹草動,小閹頭頂上的大襠們就要知道,然后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
不過,轉身過去,小閹們還是在偷笑。
心道皇太子十七八歲了,看來多少也經得一些男女的事了,只不過,這是不是有些太心急了。
朱慈燃未經男女之事,實際什么也不懂,還將頭埋在張丫頭的裙下,喃喃說道:
“允妹妹,你的腳也沒纏過呀,明明是個天足,怎么走的這樣慢…”
“我回去了!”他還在說著,張丫頭卻惱羞成怒地甩開皇太子的手,轉身欲走。
朱慈燃不知道這是來的哪門子氣,連忙追上去賠罪道歉。
“哎呀,允妹妹,我帶你來是要尋個好位子,好看明天的花海!可好看了,你別走啊!”
“怎么了嘛,我錯了還不成!”
朱慈燃追上去,圍著張允一頓的哄,這才說服這丫頭繼續跟著,只不過卻是不再叫他牽手了,只是在身后氣鼓鼓的跟著。
這次朱慈燃也不再埋怨半句,索性放慢了步子,帶著張允在宮內的青磚大道上閑庭信步。
不多時,西側一大高玄殿內傳來一陣內宮的誦經聲,張允好奇道:“宮里還有和尚嗎?”
朱慈燃不以為意,說道:“有啊,父皇老是待在坤寧宮去見母后,有些嬪妾們終年也見不到父皇幾次,干脆就聽起經文來了。”
“但即便是這樣,父皇也懶得去見她們一面,就一直待在坤寧宮,母后也勸不走。”
聽見這話,張允臉上騰起一片紅霧,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慈燃來到花匠們工作的花海中間,彎身摘了一朵最大最張揚的菊花,轉身輕輕插在張允的頭上。
隨后,百無聊賴的用手指撥弄著這根花朵。
張允閉著眼睛,站在花海的中央。
“你弄完了嗎?”
“戴完了,真漂亮。”
朱慈燃笑嘿嘿說道,隨后拉上張允的小手,一起坐在廣場花海的最中間位置。
隨后,他捂住女孩的嘴巴,噓聲道:
“你聽。”
“你聞。”
張允起先還不明白,靜了一會,眼睛亮了起來,夜空中的花骨朵,在月光下不斷搖曳,散發出一陣陣清香。
“好安靜。”
“好香。”
“好美呀。”
張允從未見到過這樣的地方,如此的安靜、愜意,兩人坐在一起,看著夜空中不斷出現的閃亮星星。
朱慈燃抬頭看著夜空,絲毫沒注意此時此刻女孩已經靜靜倚在他的肩上,自顧自說道:
“允妹妹,你信佛么。”
由于方才走得太快,張允小腹尚還有些微痛,喘著粗氣,話音也有些發抖:
“若是信佛就能遠離人世間的困苦,那人人都能成佛了。”
“是啊…”朱慈燃說道:“我記得父皇與我說過,佛、道、儒,還是什么別的,都不過是帝王家的工具。”
“自那以后,我就不再篤信什么佛啊、道啊的了。”
“有這樣的父親真好。”張允眼眶一淺,“像是我的父親,英國公,以前可是京城有名的紈绔子弟,人人都怕的那種。”
聽這話,朱慈燃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允妹妹,我與你說一件事,你不要生氣哦。”
“什么事?”
“這事還是母后與我悄悄說的,父皇喜好微服私訪,到處玩樂又不想壞了皇家的名聲。”
“怎么辦呢?所以就每次出去,都用張叔叔的名字。”
張允一愣,小嘴張得大大的。
“啊,是這樣嗎?”
“是的啊,我母后說的難道還有假嗎。”朱慈燃話還沒說完,忽然哎呦一聲,“你別掐我呀!”
張允嘟著嘴,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或許就連朱由校曾經也沒有想到,自己年輕時做下的“孽”,最后居然會報到自己的兒子身上。
兩人打鬧了一會,朱慈燃轉頭過去,與張允四目相對,眼臉微道:“我、我能叫伱允兒嗎。”
張允低下頭羞澀道:“好。”
“我聽過一首詩,我背給你聽呀?”
“你還會背詩吶?”張允捂嘴忍笑,朱慈燃不悅道:“怎么背不得,當今最有名的學士,可都是父皇為我找的老師。”
“那我說了。”
“你說吧。”
“顏之瀟灑美少年,矯如玉樹臨風前…”
張允道:“你這不是背詩呀,你這是在自夸像樹一樣瀟灑好看,欺負我不懂詩。”
兩人都被逗得直樂。
恰在這時,腳下的青磚地上卻忽然一陣的馬蹄聲,一名緹騎腰間裹著明黃卷軸,如風一般疾馳而出。
張允十分擔憂,朱慈燃的臉上也略顯凝重,他瞇起眼睛。
“馬踏青磚,父皇定下的規制,若非重大國事,便是又要打仗了。”
“允兒,我答應你的花海只怕看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