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家里到地鐵，從馬路到公司，林希反反復復翻看著昨晚轉發到自己手機上的那些聊天記錄，心里告訴自己不要去想，但雙手卻完全不聽大腦的指揮，“好妹妹”“羽哥哥”，每個字都像刺一樣扎在她的心里，越是想要拔出來，反而扎得越深。
褚雯雯看著林希的狀態不大對勁，一上午除了打了個早上好的招呼以外，林希都是埋著頭，不是看手機就是看電腦，平時束在耳后的頭發今天也散落在兩邊，還戴上了框架眼鏡，雖然妝容還算整齊，可一看那浮腫的眼皮，就算是再濃的眼影也是遮不住的憔悴。
付君懷仔細研究了林希早上發來的ppt，其中有幾個數據上的偏差，應該是很明顯的錯誤但林希并沒有察覺，這跟她平日給出的報告相差甚遠，付君懷皺緊眉頭，如果是這樣的工作狀態，要應付接下來的局面，林希，還差得很遠。
“林經理，你進來一下。”付君懷推開門，打算跟林希好好談談ppt上的失誤，不料今天的林希卻跟平日里的她大不一樣，聽到自己的話，胡亂的開始整理桌面，還低頭搗鼓了半天才回應。
可當她揚起的臉，還是讓付君懷沒忍住往后避了避，這該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或者生了什么毛病，才會這樣浮腫著雙眼，眼影暈得下眼臉一片灰黑，頭發凌亂得遮住了半邊臉，這哪是來上班的，拍鬼片還差不多……
付君懷搖了搖頭，回到辦公室，倒了杯茶水放在了旁邊的位置上。
林希對付君懷指出的失誤之處頻頻點頭認錯，同時倒也提出了一些合理化的建議，可林希始終沒有敢抬頭正眼看過付君懷。
談話到最后，付君懷坐直身子嘆了口氣，他本不愿干涉員工的私生活，可林希這樣的狀態，要應付后天的評審會，實在是令人擔憂。
“如果身體很不舒服的話，早點回家休息吧。”
林希聽到付君懷這句語調平靜的話，霎時有些呆滯，她才入職半個月，領導交代的第一件大事便出現了紕漏，現在還嘆著氣讓她回家休息。
工作了十幾年，林希明白這是上級對她表現極度失望時才會說出的話。
“不，不用！付總，您剛才指出的問題，我馬上修正，方案中需要調整的部分，我下班之前全部整理好再發您一份。”林希頓了頓，鼓起勇氣抬起頭看向付君懷。
付君懷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不失望、不驚訝、不厭煩也不歡喜，她還有挽回的機會。
“付總，我現在馬上出去修改，盡快發給您。”林希說完，起身退了兩步，彎著腰快速走出了辦公室，并輕輕的帶上了門。
付君懷直到門關上的那一刻，才輕搖著頭露出笑容。這是宮斗劇看多了么？林希剛才的樣子活像是一個被欺負了的小太監。
付君懷打開茶幾上的木制收納盒，里面有嚴華蘭手工制作的幾個香薰蠟燭，付君懷挨個兒聞了聞，最后選中了一只拿在手里。或許，是自己給她的壓力太大了，畢竟這個項目，除了自己這個老板，就只有她這么一個干活的員工。
躲開了同事們的午飯邀約，現在辦公室里的人寥寥無幾，林希拿起茶杯去往茶水間，打算泡杯咖啡提提神。
不要去想，不要去看，現在最重要的是保住這份工作，她還有房租要交有狗要養有男人要……
想到這里，林希拼命搖搖頭：“不要想！”把手上的茶杯在桌上磕得濺出了水漬。正當她找抹布擦拭時，上衣口袋里的手機響了。
一個陌生的號碼。
“喂。”
“你好，請問是林希嗎？”
是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一上來便直呼自己的全名，頓時也讓林希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是，請問您是？”
“我是方飛羽的母親。”
與方飛羽母親的通話不算太長，她的話十分簡明扼要，可是卻句句扎在了林希的心口上。
——我們同意給你們在上海買房，但前提條件是你們得先要孩子。親子鑒定是方家的骨肉之后，男孩我們給你們500萬，女孩我們給200萬，算是孩子在18歲之前的贍養費。
——我們不需要見面，不是很方便。
——我們不會讓他過得落魄，但也不可能給他奢靡的生活。希望你能明白我話里的意思。
“呵。”林希蹲在茶水間外的小陽臺，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原來，在方飛羽的家人眼里，自己只是一個想要不勞而獲的拜金女，而在方飛羽眼中，自己又是什么人呢？一個沒有妹妹體貼的黃臉婆么……
付君懷看著臺面上污糟的咖啡漬，聽著陽臺上女人抽泣的聲音。他拿起抹布，將臺面擦拭干凈，倒掉了林希茶杯里已經微涼的咖啡，打開茶葉罐，泡上了一杯紅茶。
生活總會有這樣那樣的不如意，希望林希能夠調節好，和他一起面對后天的挑戰。
當林希捂著溫熱的茶杯回到工位時，置物架上多了一個用玻璃盅圍擋住的香薰蠟燭，蠟燭已經點燃了，散發著沉靜的檀木香氣。
林希記得這個味道，她看向付君懷的辦公室，雖然玻璃之內的景象被百葉窗依稀遮擋著，但一個傾長的身影正背對著屋內，向大樓外眺望。
現在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自己已經是一個有10年工齡的人了，如果還能開口跟別人說自己是個雙失青年的話，那也太滑稽了。
500萬還是200萬，還親子鑒定？當自己是個不要臉的乞丐么？那她林希還是更愿意拿著這點年薪，心安自在。
但，今天他的母親給自己打電話的事，他知道么？他現在到底在做什么？是跟妹妹聊天還是……
林希想到這里，忽得扇了自己一個大嘴巴。
付總跟她說過后天評審會的重要性，自己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掉鏈子！
林希看著手機，一咬牙，將它扔進了抽屜里。
“哎，這是一級戒備狀態么？希姐都快魔怔了。”又為了報銷的事兒跑來晃悠的尹哲皓拿起褚雯雯桌上的奶糖就往嘴里扔。看著林希一頭亂糟糟的頭發，滿臉花掉的妝容，盯著電腦的眼睛都快要發直，手上一下飛也似的打字，一下又在紙上劃拉著各種公式和草圖。
“后天是內容業務的評審會，希姐和付總都在抓緊時間改方案呢，據說是今天一定要定案的。”褚雯雯撇撇嘴：“你說，付總平時看著雖然生人勿近的樣子，但工作上還是很溫和的，但現在……”
還沒等褚雯雯說完，尹哲皓扯了扯她衣服肩上的絲帶：“付總和趙總，那是白手起家，青年才俊，沒點兒破釜沉舟豁出命去的魄力，能有這么大成就么？”說完，用手指戳了戳褚雯雯的腦門兒。
“你們這些小女生啊，只看臉。”
“誰說的，我們也看身材的。”褚雯雯低著頭紅著臉瞟了一眼尹哲皓。
“嘖嘖嘖。”尹哲皓順手又拿了幾顆奶糖，便搖頭晃腦的走開了。
褚雯雯笑盈盈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對啊，我就是看臉看身材，所以，我在看你啊。
晚上7點半，林希終于在付君懷臉上看到了肯定的神情。
“差不多了，有個方向，我一直很猶豫，我想再思考一下，如果有變動的話，明天我們再討論。”付君懷合上電腦，看著亂糟糟的林希，嘴角有些止不住要上揚，但似乎這樣又不太禮貌，付君懷強忍著笑起身，拿起外套。
“回去吧，很晚了。”
林希推了推眼鏡，跟在付君懷身后。
“哦，今天我們不太順路，我晚上還有個應酬。”付君懷突然想到自己的話里或許有些漏洞，便立刻轉身停下了腳步。
這一停，讓本就疲憊不堪，已然神游天外的林希撞了個滿懷，付君懷雙手扶住林希的肩膀，林希迷迷糊糊抬眼，正對上付君懷那張俊秀的臉，臉上還掛著些笑意。
林希一個激靈馬上彈開：“付總，那個，抱歉，我有點兒……”
“沒事，早點回家休息，辛苦了。”
付君懷確認林希能站穩后，展開了笑顏，看了看手表，離約定的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
“需不需要，我幫你叫輛車。”
林希連忙擺手拒絕，今天自己在付總跟前出的糗已經夠多了，可不能搞得自己跟個沒斷奶的實習生一樣，還要領導照顧。
“好，那明天見。”
林希目送付君懷離開后，總算松了口氣，癱坐在了椅子上，她盯著抽屜，那里面似乎裝著洪水猛獸，讓她躊躇不前。
工作完成了，現在的林希，滿腦子的想法只有一個，拿起手機，質問方飛羽，他母親的話，他家人的態度。可她又害怕，害怕換來的是方飛羽肯定的回答，當初兩人達成一致做丁克族，如今，卻必須要為了房子，成為一個為方家傳宗接代的工具。
20多個未接電話，10幾條留言，瞬間又打斷了林希的聯想。
“林希！你個沒良心的，今天我生日，你不問候也就算了，還不接我電話！”
“林希！我限你半小時之內趕到MUSE2！你要是敢不來，我們就絕交！絕交聽到沒有！”
林希一看日期，2月20日，這兩天發生了這么多事，范虹彥這個小冤家的生日真真是讓自己忘了個干凈。
林希匆匆忙忙翻開包，打算盡快找補一下，一照鏡子。
“我去……”這個滿臉油光，眼睛糊的像個核桃，頭發亂得像稻草，還有！這襯衫配襯衫再套個毛衫的非主流造型……
原來自己一整天就是這么個模樣在公司里晃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