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麗妃情急之下有些失儀,要知道南夏的男女大防還是有的。
縱使為十一公主看病把脈的是御醫,但是他們也不能直接和公主的玉體接觸,而是隔著紗簾,把脈之時也是隔著輕紗。
羅甲哪有膽子讓麗妃碰到,急忙退后一步,然后道:“娘娘不要著急,公主吉人天相,定然會逢兇化吉!”
孟彰甚是不悅地看了羅甲一眼,這真是長他人之氣,滅自己威風。
要說他們不如不死毒醫,他無話可說,可不死毒醫的傳人,真的有那么厲害嗎?
孟彰便道:“如今公主的情形并不樂觀,便算能找到不死毒醫的傳人,也會耽擱時候,這時機可延誤不得。”
麗妃一聽,又覺得有道理,忙道:“那就請孟御醫先幫鶯兒把病情穩住!”
皇上心中不快,這種原本在掌控之中的事突然失去掌控的感覺當然不妙,他聲音里透著威嚴:“不死毒醫傳人?多大年紀?最后曾出現在哪里?”
羅甲忙道:“北郡望山鎮時曾見那位夏姑娘,十六七歲的模樣,有一顆醫者仁心,最重要的是醫術高明,心思靈巧!”
孟彰已經不止一次聽羅甲提過這位什么夏姑娘,心里不屑,不過在皇上面前卻不敢多說。
皇上沉聲吩咐:“著人打聽不死毒醫傳人的下落!”
那邊有人應聲,但不見其人,而后聲音渺渺,應該是去辦了。
麗妃感激地道:“多謝皇上看顧鶯兒,只盼鶯兒吉人天相!”
皇上轉頭看了一眼孟彰和羅甲:“你二人好生留意十七公主的病癥,就算找不到不死毒醫的傳人,你們也必須把病情給朕控制住了。”
孟羅二人雖是沒有把握,這時候也不敢多說。
皇上又安慰了麗妃兩句,便出了麗清宮。
回到龍馭殿時已經是一個時辰后了。
皇上遠遠的便看見殿外候著一個人,定神看去,那人清峻峭拔,豐神如玉,但背脊挺直,氣度高華,氣息沉穩內斂,年紀卻輕,這不是皇甫景宸嗎?
皇甫景宸也看見他了,他展顏一笑,笑容溫潤,行禮道:“孫兒見過皇祖父!”
皇上嗯了一聲,道:“平身!”腳步不停,便往殿內去,還吩咐:“跟上來!”
聽著皇上語氣之中似乎含著不悅,顯然心情并不好,皇甫景宸乖巧的應了一聲,便跟在后面進了龍馭殿。
皇上這時候心情的確是不好,等他回到案后,再轉頭看著垂手而立的皇甫景宸時,心情卻有幾分復雜。
他本來是不待見老五的,對于老五說什么還要問過十七的意見之后,讓她自己決定是否和親,皇上當時就覺得很是荒唐。他已決定明日就答復東唐使臣,同意派十七公主和親。
要不是他聽了老五的話,又著實寵愛麗妃,也斷不會去麗清宮。
不過現在他又有些慶幸他去了,十七臉上長著那么多鬼東西,容貌盡毀。若他真的應下了和親的事,十七遠嫁之時,只怕不但不會讓兩國建立良好的邦交,反倒會讓兩國關系惡劣。
畢竟,嫁一個臉上坑坑洼洼的丑八怪公主過去,這不是羞辱嗎?
如果換成是他,他也忍不了。
那和東唐也許還得開戰。
從這點看,老五也算是無意之中化解了一場刀兵之事。
何況老五的這個世子,他還是頗為順眼的。
雖然被老五夫妻教得沒什么城府,人也太過單純了一些,但是學東西快,處事還算沉穩。
他派去暗中盯著幾個世子的暗衛們傳回的消息中,老五這個兒子還是最為出色的一個。
皇甫宇軒在京城生京城長大,用了十幾年,才掙來一個京城三公子的名聲,但皇甫景宸到京城來才多久?而且他很守本份,不與朝臣交往,不結交權貴子弟,連京城的盛會也極少參加。
但即使這樣低調,仍然有不少人對他欣賞有加,暗暗重新排了京城三公子之名,他這次可是在其中。
這么個出色的孫子,也是從小沒有得到良好的教導,二來是有個不靠譜的父王。
所以他不像皇甫宇軒那樣深謀遠慮,步步算計,反倒多了陽光和剛毅,從此做一個瀟灑自在的藩王,其實也不錯!
皇上收回思緒,沉聲道:“聽你父王說,你看上了錦州一個女子?”
皇甫景宸道:“回皇祖父,確有此事,孫兒本想過幾天向皇祖父稟告!”
皇上淡淡地道:“她家世如何?是何身份?”
皇甫景宸恭敬答道:“皇祖父,她只是普通平民,并無顯赫家世!”
“你們如何相識?”
皇甫景宸道:“當初孫兒應皇祖父之詔,回京為皇祖父賀壽,在回云州的途中,被人暗殺,是她幾次救了我!”
皇上瞇起眼睛:“一個弱女子,能救你?”
皇甫景宸默了一下,才道:“她父親是江湖豪俠,她也是一片俠義心腸……”
“這么說,她是一個江湖女子?”皇上的眉頭皺起來,說到江湖女子四個字,他就想到了路千雪。
這四個字讓他很是不爽。
皇甫景宸道:“是!”
皇上臉色沉了下來,當初誠王不到弱冠年紀,已經展現了驚人的天賦,文武雙全,智勇俱備。上馬能戰,下馬能治。
這么出色的他,讓自己都動了易儲的念頭。
畢竟那時候的太子,實在是太廢物了,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可沒想到他那樣看重了兒子,因為看上了一個江湖女子,就變得忤逆不孝,朝堂上和他當面頂撞不說,后面更是變本加厲。
他曾暗示過易儲之事,只要老五肯放棄這個江湖女子,他就可以托付江山。
沒想到老五斬釘截鐵的告訴他,除非他死,絕對不會放棄路千雪。
他一路之下,派人暗殺路千雪。
幾次幾乎得手,不過那路千雪也有幾分本事,加上運氣不錯,竟然都死里逃生了。
老五知道了這件事,竟然直闖宮廷,當面質問,父子幾乎反目。
他當時真的動了殺心。
是幾個老臣苦求,他才收回成命,不過,他不想再在京城中看到這個逆子,于是給他封了西南最苦最貧瘠的地方。
他要消磨他的傲氣,折損他的銳氣,讓他知道君威不可犯,君意不可逆。
結果二十多年過去了,當年的舊事都淡了,誠王還是那樣一副倔脾氣。
現在倒好,他的兒子又看到了一個江湖女子。
皇上斬釘截鐵地道:“不行!”
皇甫景宸一怔,道:“皇祖父,為何不行?”
皇上眉心直跳,咬牙道:“你還問朕為何不行?你是什么身份?你是朕的孫兒,是皇家血脈,一個江湖女子,一個普通平民,怎么配得上你?”
皇甫景宸笑了,他拱手道:“皇祖父,您疼愛孫兒之心,景宸知道,也很開心!不過,孫兒覺得普通女子挺好的,我之所以遇上這么多次追殺,不過是有人對我產生了誤會,大概以為我有了什么非份之想。若是我真娶了京城的大家閨秀,只怕這誤會便更深了,我又會身陷危險之中!”
皇上皺眉,不悅道:“朕說過了,你在京城好生住著,誰若再敢生害你的心思,朕決不輕饒!朕給你派幾個護衛,你別怕!”
皇甫景宸搖頭笑道:“皇祖父慈愛,英明決斷,疼惜晚輩,寬和仁厚。這是南夏之福,也是孫兒等的福份。但若皇祖父真的給孫兒派了護衛,只怕這誤會便會更深了!”
皇上自然知道他這誤會兩個字的意思和份量,不禁沉默。
皇甫景宸又笑道:“皇祖父國事繁忙,幾位王伯王叔爭著為皇祖父分憂,我父王性子魯直坦率,幫不上皇祖父的忙,我更不能給皇祖父添亂啊!”
皇上瞇著眼睛看他,爭著分憂?不添亂?
爭著想在他面前表現而已,說到底是為了什么,皇上心里清楚得很。
老五父王的確是“不添亂”,他們置身事外,避之如蛇蝎,壽辰一過就請辭行。
皇上有些渾濁的眼中閃現一抹精光:“你說說,為什么你一定要娶那個女子?”
皇甫景宸一臉認真,笑道:“我給皇祖父說道說道。第一,我與她相識于江湖,她不知道我的身份,我也不知道她的身份,我們卻互相吸引。我對她有情,她亦對我有情,我們兩情相悅,自當彼此不負!”說著,他按下一根手指。
皇上眼里閃過一絲輕嗤,情?
他年輕時候就學的帝王之術,什么都學,什么都有,唯獨沒有情。所以后宮嬪妃為他爭得你死我活,他萬花從中過,卻吝于半分情。
何況現在年老了,更是覺得這種東西,什么用也沒有。
皇甫景宸繼續道:“第二,我雖是皇孫,但我是藩王之子,不需要在意妻子的身份地位,我覺得父王母妃那樣生活就很好!我不想再娶一個大家閨秀,不想為了表面的體面而放棄我心悅的人,娶一個不喜歡的人!”說著,又按下一根手指。
皇上眉心跳了跳,又提他那母妃,真是聽著就生氣。
皇甫景宸道:“第三,文錦是個很好的姑娘,個性灑脫,見識不凡!而且她有一顆善良的心!”他按下了第三根手指。
皇上淡淡地道:“你心悅于她,自是覺得她什么都好。當局者迷!”
皇甫景宸展顏笑道:“皇祖父說的是,不過我覺得我娶了她,以后日子會過得更自在。我在云州當個安樂王世子,一為皇祖父守好西南邊境,二不給皇祖父添亂,皇祖父看在孫兒這般乖巧的份上,肯定不會拆散孫兒的,是不是?”
他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小輩的親昵,亮晶晶的眸子看著皇上,充滿了孺慕和期待。
皇上原本不悅的心,竟平復了下來。
仔細想想,之所以不同意,是覺得一個平民之女配不上皇孫罷了,但是那也看是哪個皇孫。
皇甫景宸說的對,他又沒有非份之想,不必在意世子妃的出身身份!
想想昨天就想辭行離去的老五,再想想這段時間想盡辦法在他身邊表現的另幾個皇子皇孫,這老五父子倒好像是一股清流。
尤其是皇甫景宸說到守好西南邊境這句話,倒讓皇上心中生出幾分柔軟來。
以前西南之境并不安生,幾個小國占據著境外苦寒之地,時不時的就來騷y擾一番,擄掠奸y淫,窮兇極惡。派兵過去不劃算,畢竟境外苦寒,地廣人稀,那些人又兇悍之極。派兵少了沒用,派兵多了勞民傷財不說,對方往遠了跑,他們追下去糧草難繼,不追對方不久又會卷土重來。
是個最讓歷代皇帝頭疼的地方,以致于邊境之地往內里一縮再縮。
但誠王去了之后,朝廷沒有派兵,藩王府里準許蓄府兵千人,誠王便練民為兵,保了西南境的平安,現在不但讓那些小國不敢再犯,甚至還在那苦寒之地種出了苦粟黍,顯然百姓已經能安居了。
現在想來,誠王雖是性子討厭了些,但對于南夏還是有功的。那畢竟是他的兒子,這些年定也沒少吃苦頭。
而且,相比較在他身邊汲汲營營的另幾個皇子來說,這不給他添亂的一對父子,倒是看得順眼些。
現在皇甫景宸是這樣的心愿,他何必做惡人?
想到這里,皇上瞪他一眼,道:“既是江湖人,朕也無法賜婚。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皇甫景宸大喜,道:“謝皇祖父!”
皇上覺得有些疲乏,擺了擺手,道:“退下吧!”
皇甫景宸眉開眼笑地告退。
現在離他娶夏文錦,又近了一步。只要去了錦州昊天寨下了聘,應該可以商量婚期了。
想到這里,皇甫景宸笑得連嘴也合不攏。
梁王回了府,便把今天面圣的事情事無巨細地告訴了皇甫宇軒。
梁王府里,梁王本應是主事之人,可是現實卻是倒了過來,皇甫宇軒威嚴沉肅,梁王倒有些戰戰兢兢。
至于皇甫鴻翼,在自己的院子里醉生夢死,連出現在皇甫宇軒面前都不敢。
聽完梁王的匯報,皇甫宇軒猜到和親之事定然能成,他沒能拿到巡城衛的節制權,現在似乎可以爭取另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