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公公將青花瓷的蓋碗“啪”的重重一扣。
突然的響動,在空曠寂靜的大廳里顯得尤為刺耳。
廳內緊接著傳來章公公略顯不耐的聲音:“打哪兒來呀?怎么還沒到啊!”
“公公勿怪,內院與外院相隔甚遠,來的遲些也不算失禮。”玹大老爺笑道。
章公公皺眉不耐道:“梁大人再派人去催一催,咱家宮里還有一堆事兒呢!”
玹大老爺點頭,笑著吩咐人再去催。
章公公的聲音尖細,比剛剛的響動更為刺耳,廖蓉捧著手爐自窗邊站遠了一些。
方才姑母來將梁氏請了進去,讓她進她沒進,她不慣聽章公公的公鴨嗓,聽了渾身難受。
廖蓉轉頭就看到顧夫人母子不疾不徐,迎面而來。
廖蓉唇邊綻開笑容,剛要曲膝行禮,一陣香風拂過,顧夫人身邊的鄭嬤嬤已撩開湘簾服侍顧夫人進了屋。
廖蓉回過神來,就見二房的三爺梁云簫與他擦肩而過。
母子二人都對她視而不見。
廖蓉不由冷了臉,再度向槅扇內望去。
他們已見禮畢,歸了座。
章公公冷冷瞥了顧夫人母子一眼,冷哼一聲,挪開視線。
章敖卻十分熱情,拍著胸脯與身旁的梁云簫笑道:“云簫,得空去我那幾個賭坊玩玩,一切費用都包在我身上。”
章敖說完,廖蓉就見顧夫人淡淡看了章敖一眼,隨即蹙了蹙眉,抿唇不語。
廖蓉也不禁朝章敖望去。
章敖麥色肌膚,肩寬背闊,面相硬朗,穿著一身刻絲葫蘆紋棉袍,戴了一頂紫貂帽套,腰間系著玉帶絳環,行動舉止間痞氣十足。
溫婉柔順的顧夫人能看上這樣的女婿就怪了。
這時梁云簫淡淡道:“章兄多禮了。”
章公公睨著態度冷淡,進屋便靜坐不語的顧夫人,臉色變得難看。
他冷聲道:“咱家侄兒要迎娶令媛的事,夫人想好了沒有?”
不待顧夫人開口,梁云簫已起身目露堅毅道:“家父有言在先,我們不同意這門親事。”
章公公聞言火了,騰的站起身,一袖子將蓋碗甩到地上,怒瞪著梁云簫尖聲叫道:“你們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一旁低頭吃茶的玹大老爺忙起身扶住章公公的手臂,笑道:“公公休要氣惱,成親是大事,咱們坐下來慢慢談。”
廖夫人也忙吩咐人來收拾。
章公公甩手惱怒道:“談什么談?還有什么好談的,明顯是沒把咱家放在眼里。”
梁云簫聞言立刻道:“公公此言差矣!自古婚姻從來都是低娶高嫁,高娶低嫁的又有幾家,有也是不甚光彩的親事。”
“若換做是您,您愿意讓章兄迎娶一位粗俗的村姑嗎?”
章公公聞言沉了臉,這個小后生說得這是什么話,簡直是在打他的老臉。
章敖面色也不太好看,他聽不出他們是真心這么認為,還是為了不同意這門親事隨便找的借口。
梁云簫看著他們叔侄驟變的面色,繼續道:“反之亦然,我們也不愿意讓妹妹嫁給一個白身。”
廖蓉看著鎮定自若的梁云簫微微有些驚訝。
她以為梁云簫對待章公公叔侄就算不熱情也會客氣有禮,沒想到他竟然能不畏強權,目光寧靜,聲音平和,態度不卑不亢,淡然處之。
廖蓉心里暗暗為這個只比他大幾個月的少年點贊,若換做是她也未必有他做得好。
廖蓉這樣想著,不由細細打量起梁云簫。
他今日穿著寶藍色云紋團花杭綢直裰,身姿挺拔,皮膚白皙,面容清俊,嘴唇紅潤,雙眼清澈有神。
當真是溫潤如玉,清雅如竹。
可惜他已經定親了。她怎么早沒發現他的好呢?
此刻廖蓉心里有淡淡的后悔。
而廳內的章敖笑容漸漸斂去,臉上的痞氣更濃。
什么白身不白身的,爺想要的女人,隨便勾勾手指就能到手,如此推三阻四的還是頭一回。
章敖翹起二郎腿,冷臉道:“我手底下的賭坊妓院多的是,要散播什么消息可是容易的很。”
“梁三姑娘不嫁給我她也別想嫁給別人,夫人若再不同意,可就別怪我翻臉無情了,到時候再想同意這門婚事可就晚了,我也是有脾氣的,壞了名聲的女人,隨便一乘小轎送進我府里,我倒是勉強能收她。”
此言一出,梁云簫也無法再淡定,顧夫人更是氣得手抖。
一旁的廖夫人、梁氏聽了也不禁色變。
這是要毀人閨譽啊!
章公公笑著坐回到椅子上,慢條斯理吃起茶來。
梁氏眼中更是閃過一抹快意,讓你們敬酒不吃吃罰酒,還陣陣有詞的早干什么了。
廖蓉聽了不禁掩羞笑起來。
這時一陣風拂過,廖蓉扭頭就看到一個利落的婆子進了正廳。
“章公子要收誰?”
看清來人,廖夫人忙起身迎上前:“您老怎么來了。”又向眾人介紹:“這位曾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得力人。”
旁人不識,她這個時常入宮朝賀的誥命夫人可是熟悉的很,肅穆的立在皇后娘娘身邊,看著她們俯首稱臣,她們也只能高高仰望的宮嬤嬤!
廖夫人不由疑惑道:“您來所為何事?”
宮嬤嬤掃了屋中人一眼,笑道:“王妃娘娘請老身來教導梁三姑娘。”
眾人聽了不由一驚。
這位宮嬤嬤樸素無華,卻由內向外自有一番威嚴,讓人不敢小覷。
王妃竟然請來了這位宮嬤嬤!
這位嬤嬤旁人連想都不敢想,也不知三丫頭交了什么好運氣。
宮嬤嬤冷眼看著廳上的情況。
梁府中長輩避不露面,有權能說得上話的梁大老爺夫婦作壁上觀,更可氣的是旁邊還有兩位親眷在看熱鬧。
任憑一個外男在這大呼小叫,二老爺正在宮里又不在府中,只留婦孺和一個尚未成親入仕的少年應對,當真是……誒……
宮嬤嬤剛進府門還沒來得及坐下喝口茶就要先過關斬將。
她忽然想起弘嬤嬤的話:“這個重任非你莫屬,旁人恐勝任不了!”
她當時沒想著答應,也就沒甚留意,如今這冷眼一瞧,可算知道是何意思了。
宮嬤嬤心里暗暗嘆了口氣。
她看向目光躲閃裝作沒有看到她的章公公笑道:“公公近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