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閨暖

第七十二章 歸來

云筠扶著竹月的手,跟隨在那報信的小廝后面。

引路的小廝唇紅齒白,衣著干凈。與她距離不遠不近,既不會讓人誤會也不會讓她瞧不見,十分貼心周到。

云筠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小姐的儀態已成了分,向來都是娉婷款款、若風拂柳,令人賞心悅目。

今日的步履卻不在輕緩,有著難掩的急切。

竹月不禁訝然,側頭向小姐望去。

此時的小姐鳳眸瑩潤顧盼生輝,臉頰緋紅,小巧的瓊鼻上泌出細細的汗珠,小口輕輕喘息著,吐氣如蘭,反而越走越快,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竹月不由暗自納罕,她又望了前面細心引路的小廝一眼。

那小廝在福寧寺中熟悉的穿梭,沿途的沙彌皆笑著與他打招呼,十分稔熟的樣子。

這里可是皇家寺院!

竹月忙收斂起心神,靜靜跟隨。

穿過重重殿宇,轉過一片幽靜的竹林,前面忽現一座八角亭,云筠漸漸慢下腳步,慢慢停在了溪水邊。

坡上翠竹搖曳,坡下小溪潺緩,山下的八角亭里一身白衣的男子暮然回首。

只見溪邊一個亭亭玉立的嬌俏少女正扶著丫鬟的手,遙望著他。

她梳著嬌艷的墮馬髻,小巧的耳垂上戴著粉潤的珍珠耳墜,巴掌大的小臉嬌嬌柔柔的,穿著藕絲對衿小襖,月白挑線裙子,曲線玲瓏有致,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遠遠一望如九天外的仙女,美如珠玉,淡若煙云。

魏儀不由露出笑容,美的如曇花一現。

“你來了!”

云筠聽了殿下淺笑中略帶些沙啞的聲音,漸漸模糊了視線。

世子殿下胡須是新刮的,眼下的疲憊還沒有褪盡,顯然是剛一出宮就匆匆來見她。

這個謫仙般的男人已平安歸來,且就站在她的面前。

云筠緊張的握著絹帕,帶著竹月上了八角亭,恭敬屈膝行禮:“臣女給殿下請安!”

當她一膝即將跪地時一雙有力的大手托住了她的手臂,緊接著傳來殿下清冷低沉的聲音:“不必如此多禮。”

云筠并沒有就此罷禮,而是輕輕曲膝行了福禮。

在他面前也敢有淡淡的堅持,勇氣可嘉。

魏儀凝視著面前端莊而立的姑娘,眼中涌現笑意。

“聽說你正在學琴。”

聽說?聽誰說?

云筠心中帶著淡淡的疑惑,垂眸輕聲回道:“臣女琴藝粗淺,僅學了一些皮毛。”

魏儀看了天冬一眼,天冬忙擺上琴案將古琴——瑤琴小心擱置其上。

云筠的目光頓時被瑤琴吸引。

瑤琴有金童頭、玉女腰、仙人背、龍池、鳳沼、玉軫、金徽組成,曲線優美。

取梧桐樹中段送長流水中,浸七十二日,按七十二候之數,取起陰干。

選良辰吉日,用高手匠人斫成樂器,乃瑤池之樂,故名瑤琴。

宮嬤嬤曾提起過,此琴是當今僅存于世的古琴,如今收藏在世子殿下手中,姑娘若得有幸可去一觀。

沒想到她今日竟有幸能見到。

魏儀見她被吸引,眼底就有了幾份笑意。

云筠上前輕輕撫了撫古琴,指尖的觸感能清晰的感受到瑤琴古樸蒼勁的氣息,她情不自禁出聲道:“聽聞此琴有六忌、七不彈、八絕。”

魏儀“哦!”了一聲,笑著引她說話:“何為六忌?”

云筠凝神靜氣道:“一忌大寒,二忌大暑,三忌大風,四忌大雨,五忌迅雷,六忌大雪。”

魏儀又問她:“何為七不彈?”

“聞喪著不彈,奏樂不彈,事冗不彈,不凈身不彈,衣冠不整不彈,不焚香不彈,不遇知音者不彈。”

魏儀聽她說完,笑了笑,焚香親自撫琴一曲。

白皙如玉、修長如竹的雙手落到古樸蒼勁的古琴上有種直擊人心的美感。

云筠輕輕蹙眉,撫了撫心口。

魏儀看在眼中,臉上的笑意加深。

沉默注視良久,魏儀仿似無意道:“住到王府會怕嗎?”

云筠訝然變色。

魏儀起身大步上前,用指腹輕輕摩挲著她受過傷的臉頰。

一旁的竹月忙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多瞧也不敢多問,只靜靜垂首侍立。

天冬淡淡掃了竹月一眼,暗道:“梁三姑娘的這個丫鬟還算有些眼色。”

指尖帶著好聞的龍涎香味道,臉上傳來略有些粗糙的觸感,云筠輕輕側了側臉,下意識的向后退去,與殿下拉開了距離。

魏儀捻了捻指尖,看著垂眸不語的云筠,放輕了語調再度追問:“住到王府可會怕?”

殿下問的是長久居住在王府會不會害怕,而不再是短暫的做客。

竹月忙垂下頭,掩飾了眼中的驚濤駭浪,萬沒想到世子殿下竟存著這樣的心思。

王府禮教森嚴……世子殿下白玉映沙一般的人物……天之驕女也不一定有資格匹配……更何況在世家貴女眼中微不足道的自己……

云筠心情復雜,臉上露出幾分遲疑,曲膝婉拒道:“臣女恐不能勝任!”

魏儀看著俏臉緊繃的小姑娘,沒有再多說什么,而是道:“我送你回去。”

云筠緩緩抬頭望向世子殿下,他此刻眸光沉凝,好像不悅了。

云筠輕輕點了點頭。

魏儀大步向寺外走,云筠忙提起裙擺跟上。

到了車輿旁,魏儀并未直接上車而是向云筠伸出手,帶著一絲不容抗拒的味道。

云筠看向殿下蒼白緊抿的薄唇,她剛剛的拒絕好像適得其反了。

魏儀見她猶豫,大步上前堅定且不容反抗地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溫熱有力的大手讓人十分安心。

云筠閉了閉眼,由著殿下攜了她的手一同上車,送她回府。

魏儀輕輕勾了勾唇。

與常霖同坐在車外的天冬咧嘴笑起來。

梁三姑娘雖未明確同意,好歹也沒有再明確拒絕,也不枉費了爺帶著一身傷日夜兼程,這一路的艱辛可想而知。

殿下出宮后只回府匆匆見過王爺王妃一面,換洗一番,還未來得及休息就來見梁三姑娘,可見這姑娘在殿下心里的重要程度。晚間殿下還要進宮赴宴,更沒得時間休息。

云筠有些拘謹地坐在車廂一側,看向對面閉目養神的世子殿下。

殿下身姿挺直,不動如山,有種泰山壓頂而面不改色的泰然。

而殿下手握輕拳放置膝上,又有一種隨性不羈的意味,好像無論他做什么都有著強烈的魅力吸引人注意。

云筠收回目光安靜看著自己裙擺,自然錯過了魏儀那一眼的深深凝視。

一路沉默,臨到梁府時,魏儀驀的睜開眼,叮囑云筠:“這段時日乖乖待在府中,無事莫要出門。”

云筠在車廂內欠了欠身:“多謝殿下護送。”停了片刻,見殿下不再言語,這才扶著竹月的手下了車。

魏儀看著云筠下車款款離去,這次見她比他預想的還要…

不舍,留戀。

計劃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