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閨暖

第九十四章 出游(上)

端王府府門外全副執事擺開,當先是端親王和文大爺所騎乘的汗血寶馬。

其后是王妃的朱輪華蓋車,王妃后面應該是她世子妃的翠蓋珠纓八寶車才對,次后才是郡主和文大奶奶的車輿。

可現在王妃的車輿之后緊接著郡主的車輿,并沒有安排她的位置。

走出府門的筠娘輕輕蹙了蹙眉。

宮嬤嬤自后面悄悄趕上來,湊近世子妃,壓低了聲音道:“老奴打聽過了,車馬處的人說世子妃的車輿還沒有造好!”

筠娘聽了不動聲色地扶著袁王妃,心中卻有些躊躇。

她是魏儀的正妻,端親王府的世子妃,無論何時,不能失了身份,旁的車輿再舒適華麗也不合時宜。

持著紈扇的袁王妃也看到了,心里嘆了口氣,這就是她不能處理府務的弊端。

自家的兒媳當然要自家抬舉。

袁王妃輕輕拍了拍筠娘的手,安撫道:“你今日先與本宮同乘一輿,等安頓下來,本宮立刻派秦長史去內務府督造處催一催,你且安心。”

筠娘聽了猶豫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雖然不想擾了王妃的清靜,筠娘暫時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答應下來。

筠娘安靜地與袁王妃站定在車輿前,等候還未曾上馬的端親王。

此時送出府的蘇側妃正與端親王依依話別,兩個人旁若無人的你儂我儂,讓正室王妃在旁靜靜等待。

筠娘忍不住輕輕轉頭向王爺那邊望過去。

蘇側妃涂著大紅蔻丹的手緊緊扯著王爺的衣袖,與王爺緊挨在一處,細聲細氣地說著什么。

端親王偏頭瞅了蘇氏一眼,肅聲道:“本王放心將王府交給你,你去了,誰來打理本王的王府?”

原來是想著要同去。

蘇側妃此時急了,聲音也偏大了一些,她抓著王爺的衣袖不肯松手,不依不饒道:“您走了,妾身會時時刻刻想念您,您可得早些回來。”

蘇側妃的聲音酥到了骨子里,筠娘忍不住抖了抖手臂,衣袍下的肌膚一定起雞皮疙瘩了。

筠娘看到蘇側妃媚意盈盈的眸子里滿是對端親王的傾慕。

蘇側妃是個三旬的美婦,有一股寧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的魄力。

一個有能力又柔情蜜意的美人全身心仰慕依賴,這對男人來說應該很有成就感吧!

端親王聞言轉頭看了看周圍的人,瞪眼道:“大庭廣眾,成何體統!”

蘇側妃聽了紅唇微嘟,帶著一絲嬌態并不懼怕。

王爺雖是斥責的話,語氣怎么聽怎么溫和,做做樣子給旁人看罷了,連遠處的筠娘都聽得出來,王爺沒有一絲怪罪的意思。

周圍的奴才都縮頭縮腦一副什么也沒聽到,什么也沒看到的模樣。還有幾個大膽的婆子向王妃投去憐憫的目光。

筠娘見了有些擔憂地看向袁王妃。

袁王妃此刻的表情十分冷漠,仿佛她與端親王是陌路人,渾身透出一種即便端親王與誰親近都與她無關的漠然。

可實際上王妃眸光清冷,黛眉微蹙,筠娘猜不到她此時所想,但想來心中不會太好受。

再轉頭去看時,蘇側妃還在搖著王爺的手臂一副欲語還休的嬌憨之態。

王爺捏了捏蘇側妃紅甲纖白的柔荑,低聲道:“大家都等著呢!快回去吧,仔細著涼。”

蘇側妃伸手替王爺整了整衣襟,這才不情不愿地向后退去,看著王爺抬腳一磴,雄健的身軀立時橫跨上馬背,屹然端坐于駿馬之上,令人仰望。

仰頭注視的蘇側妃,眼中閃過一抹崇敬的愛慕,看到王爺再度沖她擺了擺手,這才笑著收回視線。

筠娘也隨著收回了視線,原來蘇側妃對王爺是真愛呀!也難怪她能這么多年盛寵不衰。

王妃整日青燈古佛,態度冰冷疏離。王爺身邊又有這樣的美人,日夜在側相依相伴,再鐵血的男人也終將繞指柔。

王爺能一直給予王妃應有的尊重,已經不算薄情了。

筠娘輕輕嘆了口氣,就見蘇側妃已經款款走至袁王妃身后,敷衍著福了福身,連膝蓋都沒彎,揚起紅唇,漫聲道:“妾身恭送姐姐,姐姐與王爺游的開心。”眼中含妒,語氣酸酸的。

王妃頭也不曾回,只冷淡道:“照管好王府,我與王爺不在期間不得出現任何差錯。”說著提起厚重華美的長袍率先上了車輿。

筠娘看著袁王妃端肅冷凝的身影想著,再怎么樣,王妃的威儀也是不容藐視的。

蘇側妃怔了怔,似是沒想到從不理會府務的袁王妃會以命令的口吻與她說話。

待她回過神來,只能眼睜睜看著王妃上了車輿,與王爺一同去成王府的別院游賞。

王妃與世子妃同乘,慶陽郡主帶著三爺魏侗同坐,其余人等各自登車,留給她的皆是背影。

蘇側妃恨恨甩了甩帕子,一刻也不曾停留,扭身就走。

看到女眷安頓妥當,這次出行負責安排照管的文大爺,即刻吩咐啟程。

車馬緩緩移動,浩浩蕩蕩,一片錦繡香煙,遮天壓地而來,卻是鴉雀無聞,只有車輪馬蹄之聲。

行了沒多久,筠娘發現閉目歇息的袁王妃先是動了動腰身緊接著又蹙了蹙眉,好像有些不太舒服的樣子。

身為端親王府的王妃,要雍容華貴,衣著繁復,頭飾沉重,又出門在外怎么可能舒適的了。

筠娘忙取過一旁的迎枕,交疊著墊在了袁王妃身后,輕聲道:“現在已經出了城,過了十里坡,再往前就是成王府的別院,母妃在堅持一會。”

袁王妃笑了笑,嘆息道:“本宮年歲漸長,出門越來越不自在,今年這一年連福寧寺也去得少了。”

袁王妃雖然保養得宜,看著年輕,可年歲擺在這里。四、五旬的貴婦對當下的人來說已經算是福壽了。

筠娘一手捻袖,一手自提梁壺里斟了一盞清茶奉給袁王妃,笑道:“母妃潤潤嗓,免得口干。”

袁王妃接過茶盞啜了一口。筠娘就靜坐在一旁不再說話,實際上是有些緊張,與婆母單獨待在一起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袁王妃倒沒想那么多,她此刻只覺得車輿里有淡淡的異香撲鼻,初時尚未覺得,與筠娘獨室呆久了,越發明顯。

王妃對香味敏銳,這香味不是那些香餅子、香球子、香袋子的香。香甜清淡,聞之令人心醉神迷,不是人為制出的香能有的。

袁王妃微微露出驚訝的表情。

有幽香體質的女子可不多見,皇帝后宮精挑細選的三千佳麗也不見得能找出一兩個。

袁王妃暗自驚嘆,不禁坐直身子,細細打量起筠娘。

筠娘今日梳著嫦娥髻,頭戴鑲著南珠的蓮花冠,略施粉黛,柔順淺笑,略有些拘謹的端坐在那里。

與自己同乘一車,她好像很緊張。

袁王妃就想到了自己初為人婦的時候,當初她的婆母太皇太后對她可不太友善,每常刁難,當時她就想著自己有了兒媳一定善待她。

自己的這個兒媳年歲雖小,看著卻極是穩妥,也很孝順,讓她十分寬心。

一路上,袁王妃和風細雨地與兒媳話著家常,筠娘這才慢慢不再緊張。

此時的成王府別院,早有成王妃康氏和成王世子魏翰帶著人在外恭候。

皇室的別院緊鄰,近日竇駙馬也陪著若璃公主在別院養胎,聽到信,夫妻二人一同趕來迎接。

魏翰遠遠見了一騎當先,大刀闊斧的端親王,忙迎上前端端正正跪下行了大禮:“皇叔祖,侄孫兒給您請安!”

端親王下馬,走上前伸出大手撫了撫魏翰的頭,笑道:“長得很壯實,不錯,不錯。”

魏翰站起身來,臉龐紅紅的,覺得被端親王夸贊是件很榮耀的事。

竇駙馬也上前恭敬見禮,端親王看著溫文爾雅的竇然,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魏翰緊張地過去攙了端親王的胳膊,畢恭畢敬道:“侄孫兒扶您進去。”

端親王今日十分開懷,大笑道:“好!”

袁王妃下車時,看到身形臃腫的若璃公主迎上前向她見禮,嚇了一跳,忙過去攜了她的手:“你不在府中好好養胎,出來做什么。”

若璃掩嘴笑道:“接生嬤嬤說我胎相穩固,多走動方能好生養,我自己也覺得無礙,在府中待得絮煩,前幾日搬來別院散散心,今日一聽您來,就更坐不住了。”

袁王妃嗔怪道:“那也要小心行事,孩子是大事,若是覺得哪里不舒服了,可不能瞞著。”

若璃笑著點頭,轉頭就看到世子妃梁氏拉著三爺魏侗的手笑著走過來。若璃客氣的對著梁氏點了點頭。

筠娘回以一笑。

若璃見了筠娘身后的慶陽卻很熱情,笑著挽了她的胳膊,二人湊到一處竊竊私語。

人群中的竇駙馬卻是呆了呆,視線凝結在一處有些神思不署,連若璃一連喚了他好幾聲也沒有聽到。

還是若璃身邊的女官香露皺眉過來扯了扯駙馬的袖子,竇駙馬這才回過神來,對著若璃歉意的笑了笑,走過去細心攙扶。

康氏與袁王妃見了禮,笑道:“園子里預備了小戲,精心為您排練的,并不鬧人。

袁王妃微微頷首:“你有心了。”

康氏扶著袁王妃,眾人笑吟吟相攜著,隨在端親王身后進了別院。

王爺徑直去了別院的演武場,魏侗也跟著父王去了。

康氏則將皇嬸和幾位妯娌等女眷直接讓到了碧清園。

九曲回廊,亭臺樓榭皆建在湖上,朱欄白石,綠樹清波,湖水兩旁白霧茫茫的半山上石磴穿云,人跡罕至,飛塵不到,遠遠一望如臨仙境。

袁王妃滿意地笑著點了點頭,由康氏扶著率先登上了九曲回廊。

身后眾人,緊隨其后。

碧清園空氣新鮮,鳥語花香,景致怡人,置身其間頓覺身心舒暢。

康氏忙請皇嬸上坐,急命人上茶上果,一面笑道:“這里略顯粗陋,就是個野趣比不得王府,若有不當之處,嬸子可別挑我的禮。”

袁王妃嗔道:“知道你是好心邀了我們來散淡,勞心費力,哪里有挑你的理。”

康氏就笑道:“嬸子最是開明。”

趁著侍女魚貫著上來服侍的空隙,康氏下來喜笑顏開地拉了筠娘的手,站到一旁沖她擠眉弄眼。

文大奶奶見了走來笑道:“你們背著人在這嘀咕什么呢?”說著,又催她道:“有什么好東西孝敬,快獻上來,可等著呢!”

“就來。”康氏扭身答應一聲。

筠娘見了,忙笑道:“嫂嫂自去忙,我們得空再敘話。”

康氏點頭,笑吟吟地拍了拍筠娘的手,壓低了聲音道:“你我情分不同,只當自家一樣,有事盡管吩咐蔡嬤嬤,千萬別與嫂嫂客氣!”

筠娘笑著應下。

康氏又不放心地細細叮囑了就近服侍的人,這才笑著過去招待。

若璃坐下向慶陽悄聲打探:“蘇晴跑去西山找世子殿下是真的假的。”

慶陽點頭,低聲道:“那件事之后沒兩日蘇晴就開了臉做了二哥的房里人,稱作晴夫人。”

若璃聽了笑道:“敏郡王一直對蘇晴另眼相看,對她似乎有幾分真心的樣子。”

慶陽抿了抿唇,淡淡道:“還好。”

若璃見她并不熱絡,不禁斂了笑。

又想到蘇晴掙扎了一場,到底還是被不喜歡的男人納為了妾室。

若璃垂下眼瞼,嘴角泛起一絲苦澀道:“那姑娘無親無故,看著也怪可憐的。”

她這是推己及人,想到了自己吧。

慶陽卻一點也不覺得蘇晴可憐。

她不屑地嗤笑一聲:“可憐?那是她沒露出獠牙,這女人心思重的很,合該她有這么一遭,誰讓她心氣高,傾慕的男人是我大哥,若換做是別的人早被她得逞了,這樣的女人有什么好可憐的。”

若璃偏頭驚訝莫名的看向一旁的慶陽,她這是在替梁氏抱不平?

慶陽不是最不喜梁氏,有人與她爭世子殿下她不是應該高興的拍手稱快才對嗎?

今日怎么反倒一副義憤填膺的語氣。

慶陽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掩飾般端起茶盞啜了口茶,不再做聲。

若璃也識趣的沒有再問。

文大奶奶過來笑著關切起若璃的身體來。

慶陽若無其事地起身慢慢遠離了她們。

原來覺得若璃還好,現在忽然覺得她也不過如此。

慶陽站在白玉圍欄處發了會呆,轉頭就見梁氏獨自一人在賞景,她不由遲疑著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