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徹從北境回來后,第二日便有御史上書彈劾姜家長子。
兩件事看似沒有任何聯系。
短短數日,證據確鑿,姜家長子的罪狀被一一揭露。
安康侯和司南伯聯名上書求情。
但刑部在蕭帝授意下,判他罷職免官,流放千里。
這件事,在朝堂里掀起一陣不小的風波。
以陳家為首的文官派,為此彈冠相慶,請表上書,直呼圣明。
司南伯還求到定國公府,想請國公爺救他兒子。
但見定國公重病不起,他最終只得作罷。
此番鐵證如山,再精明的朝廷官員也找不出紕漏,查不出是何人主使,只得歸結于姜家縱容,百姓積怨過深所致。
唯有韓中堯心里跟明鏡一樣。
要云淡風輕地拿掉一個人,還能置身事外不受牽連,除了深藏不露的權勢外,還需要冷靜縝密的心思。
多年來,韓家為求自保,在京城里培植了隱藏極深的勢力。
他年老體衰,近年來逐漸將手中的權勢轉移給孫子。
這個他一手帶大的孫子,少年老成,心思持重。
韓徹做事的風格歷來極快極準。
一朝事發,朝野上下竟無人懷疑定國公府。
但在祖父面前,韓徹如實答道:“此乃姜家所為,非十三所為。”
蕭帝正大力推行均田制。
姜家長子以權謀私,縱容親戚強占民田,阻撓新政實施,朝廷必然不會輕饒。
這一狀告上去,刑部自然樂得拿他開刀立規矩。
即使姜家想為長子脫罪,千方百計找出幕后主使,蕭帝也絕不會允許他們借此開脫。
明眼人都看得出,此事到此為止,絕無后話。
韓中堯雖然心中清楚,但依然嘆氣道:“為什么動姜家?”
他與安康侯和司南伯等,皆是武將出身,共同在高祖麾下效力。
雖他雙腿殘廢,淡出朝堂,不涉政務,但在旁人眼里,定國公與那群武將同氣連枝。
朝堂兩大派系斗得不可開交。
此時,韓徹卻暗中動了姜家的人。
若是蕭帝察覺,不知作何感想。
面對質問,韓徹淡淡道:“祖父不如問我,可知天家為何屬意由我襲爵?”
韓中堯立時變了臉色。
果然,十三他什么都明白。
韓徹垂著眸,冷冷淡淡地候在旁邊。
上個月,蕭帝暗中命韓徹送密旨到邊關,協助守邊將士御敵。
邊關戰事剛捷,韓中堯就被召到宮中。
蕭帝暗示他上書請旨,冊封韓徹為世子,繼承定國公爵位。
明面上是定國公偏愛幼孫,實則背后天家授意,韓徹還未返京便被迫當上世子。
旁人看來,或許是無上殊榮。
但韓家世代將門,韓徹父兄叔伯皆在北境戍邊。
戰功赫赫者眾,威望輩分遠高于他的也不少。
而一個養在京城、金尊玉貴的公子哥卻成了韓家世子。
如此,免不得要落人口實,遭人嫉恨,有心之人加以挑撥,必然會使家族內部離心離德。
韓家手握兵權,新帝猜忌至斯。
冊封韓徹的旨意,看似皇恩浩蕩,實則要借韓中堯之名,迫使將門世家走向分崩離析。
祖孫二人心知肚明,但無法同任何人言明。
韓徹暗中設計除掉姜家長子,在蕭帝眼里無疑是投誠之舉。
一旦韓家和武將派系來往過密,韓徹做過的事便會被抖露出來,足以摧毀武將集團內部的信任。
如此一來,無論韓中堯還是韓徹,定國公只能做孤臣。
新帝猜疑心極重,這也是唯一能保全韓家的選擇。
想到這里,韓中堯的眸子黯淡不已。
他靠著枕頭,長吁一口氣,猶豫道:“十三,僅是如此?”
現在還不到非動姜家不可的地步,韓中堯到底顧念同袍舊情。
“機不可失。”
韓徹沒有再解釋,料定祖父必然清楚。
冊封旨意已下,他此時動手,是最好的時機。
而且,姜家行事招搖,遲早為朝堂不容,若他不為蕭帝設計剔除此患,旁人搶先下手,韓家便失了先機。
不過,他還藏了另一層心思。
回京后,他方才得知,姜姣險些害死顧君寧。
韓徹為之震怒。
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對一個女人下手。
那就動一動姜家的男人。
今日,姜家長子便要被流放出城,韓徹心中悶氣稍舒,這層私心以后他也絕不會向任何人提及。
韓中堯見狀,心中無奈,伸手摸索著,捉住他的手腕,懇切道:“定國公之位,看似風光無限,實則頭懸利劍,祖父從未想過,要逼你坐這個位置。”
韓徹將手腕輕輕掙脫出來,“我身為韓家后人,生死榮辱皆系于祖父一人。呵,十三生來便當為祖父分憂。”
他生來就是韓家報恩的工具。
一輩子只能被困在祖父身邊當他的眼睛和手腳。
“徹兒……”韓中堯收回手,疲憊地閉上眼,嘆道,“顧家的事,一旦步入正軌,你便不必管了。”
就在這時,管家進來稟報,說是顧家娘子想見十三郎君。
韓中堯示意他下去。
韓徹那張冷漠俊逸的臉上浮起一抹嘲諷的笑意。
他的聲音依然透著疏離和恭敬。
“祖父保重身體,十三告退。”
出了那間屋子,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嗤笑道:“顧家……祖父交給我的事,唯有這一件有趣些。”
管家沒聽清,他已大步朝門館走去。
門館里。
一盞茶還沒喝完,他對面的少女已一口氣把事情說完,托著腮眼巴巴地望著他。
屋內燃著炭火,她的桃腮染了淡淡的粉。
一雙秋水般的眸子,直直地望進他的眼底。
韓徹啜了口茶,看著那張巴掌大的小臉,故意冷淡道:“要我陪你夜探顧家舊宅?為什么是我?”
顧君寧一臉狗腿相,討好道:“韓郎君身手好,性子好,模樣好,什么都是最好的。”
“最好?”
他輕嗤一聲,不以為意。
要不是她不會武功,翻不了院墻,也不至巴巴地跑來找他。
但她有求于人,脾氣比平時還耐心溫柔。
那張柔嫩的菱唇勾了勾,唇角的笑意甜得能溺死人。
“韓郎君,我不收韓府診金,作為交換只求你陪我走一趟,你只需把我拎進去再拎出來就好。”
想到她的計劃,顧君寧另行補充道:“這事耽誤不得,越快越好。”
偏偏韓徹只把最后四個字聽進去。
“快?”他似笑非笑,把玩著茶杯,漫不經心道,“跟一個男人,就說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