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君寧輕咳兩聲,旋即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
聞西舟的條件她可以接受一半。
聞西舟借給她的鋪面大可一分為二。
濟世堂占左,聞記藥鋪分號占右。
凡是來濟世堂看病的病人,顧君寧都會建議對方去隔壁的聞記藥鋪抓藥。
雙方互利互惠,利益并無沖突。
而她手下已有三個伙計,并一個學徒,醫館無需多余人手,聞家安排的藥奴接管藥鋪即可。
顧君寧說得委婉,其實她已拒絕聞西舟在她身邊安插人。
聞西舟如何聽不出來?
但他深諳談判之道,有來有往,方才談得下去。
“妹妹蕙質蘭心,我也怕聞家的下人愚鈍,惹妹妹不高興。既然妹妹有此提議,那我也無甚意見。”
他動作優雅地端起茶碗,揭開茶蓋輕輕撥了撥茶湯。
“不過……”
顧君寧一直在等他說這個詞。
“聞郎君請說。”
聞西舟徐徐飲了口茶,神情松弛愉悅,宛若看花賞景的富家清貴子弟。
但顧君寧知道,他下一句話,才是他真正想說的。
“我家藥奴素來粗笨,未得高明的醫師指點,若是妹妹方便,可否盯著他們些,教他們合藥時,多少把握好分寸。”
這番話,說得極為客氣誠懇。
那張臉秀氣俊美,帶著親切和善的微笑。
只是那雙眼,透著算計和令人不適的熱切。
他的意思無外乎是,以后濟世堂開出去的丸藥,一律走聞家的藥坊來合。
也就是說,他要顧家的藥方。
顧君寧垂著眸子,由著纖長的睫毛遮住清亮的眼眸。
話已至此,她心中一片雪亮。
但此刻她要是不低頭,便會失了聞家日后的庇護,以她目前的手腕勢力,想要在醫館云集的京城立足,必然會更加艱難。
而且,她自有對策,不會讓聞家的下人輕易偷師。
開業的消息已經放出去了。
要是一拖再拖,她好不容易積攢下的聲望,怕是又要拖垮了。
在她低頭沉思的間隙,聞西舟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眼前的少女生的太美了。
顧家兄妹倆都生了一副好皮囊。
不過,那如畫眉眼,于顧叔陵而言,終是缺了幾分英武氣概。
但他妹妹,眉如遠黛,目如秋水,一斂眸,波光流轉,顧盼生輝。
那張花瓣般的菱唇微微抿著。
嬌艷水嫩,紅如櫻桃,惹得他心尖略微發癢。
他有些口干舌燥,喉嚨微微發緊,忍不住又飲了兩口茶,才將心中難言的沖動壓抑下去。
但他仍然沒有忘記自己的目的。
聞西舟挽起衣袖,親自為顧君寧斟滿茶杯,溫潤地微笑著,等她點頭。
她拒絕不了他的提議。
顧君寧也知道,聞西舟的條件對她極為有利。
既然決定了相互利用,那就利用到底。
她緩緩抬起眸,小扇子般的睫毛輕輕抖了抖,越發襯得雙眸清澈如水。
菱唇輕啟,柔柔慢慢地吐出幾個字。
“好,那便依聞郎君所言。”
聞西舟欣喜若狂,面上不動聲色,笑著命人準備,隨即領她去看鋪面。
兩人花了大半天的時間,相中了一處位置極佳的店面。
傍晚,顧君寧與聞西舟草擬了幾條約定,簽字畫押各自收好。
聞家已派人打掃收拾,明日內便會布置好醫館。
顧君寧隨時可以過來看看,有什么需要,只管跟聞家的管事說就好。
這一切安排妥當后,他親自送顧君寧回家。
送到顧家門口,他才依依惜別,一副不舍離去的樣子。
顧君寧行了一禮,轉身進門,“啪”地把門一關。
易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跑過來牽住她的手,擔心地看著她。
“小嬋兒,來,”她把易嬋領回房,認真問道,“再把昨晚的事,同姐姐說一遍。”
小姑娘歪著腦袋,努力回想一番,詳細將昨晚起火的情形說了。
顧君寧默默聽著,偶爾問一兩處細節。
一番問對后,她沉默不語,隨手摸了摸易嬋的腦袋。
馮氏給易嬋梳了對高高翹起的羊角辮。
手感意外的好。
“姐姐,”易嬋揚起腦袋,眨巴著眼,小聲問道,“你是不是懷疑,有人放火,想害我們?”
顧君寧笑笑,淡淡道:“有這個可能,但現在無法追查,追究下去也沒有意義。”
“怎么會呢?”易嬋無法理解,“不查,那不就不知道誰在背后使壞了嗎?”
小姑娘聰慧機敏,比同齡的孩子早慧。
顧君寧看著那雙小狗般的圓眼,決定將自己的所思所想告訴她。
她不僅要教易嬋藥理,還要教這孩子如何去想去做。
“小嬋兒,姐姐教你第一課。”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也沒有無根無由的恩仇。所有的一切,背后都一定會有動機。”
“在動機的驅使下,每個人才會去行動,做出符合自己利益的事情。”
易嬋懵懂地望著她,努力記下她說的話。
顧君寧捏了捏她粉撲撲的臉蛋,笑道:“不必去查。”
“顧家走水,濟世堂被燒,這事對誰有利,那便是誰下的手。”
易嬋驚訝地張大雙眼。
這些,對一個純潔無暇的孩子來說太過現實。
她或許一時無法理解。
但顧君寧相信,她遲早要自己面對真實的世界。
與其讓別人來告訴她,這個世界是什么樣的,不如由顧君寧自己開口,一點點教給她。
“姐姐今日累了,好嬋兒,乖乖睡覺吧。”
馮氏和顧二爺已將堆雜物的屋子整理出來,讓濟世堂的三個大小伙睡,易嬋則在顧君寧的房里睡臨時搭的小榻。
兩人很快就吹燈睡覺了。
第二天。
顧君寧還沒來得及去東市看進度,定國公府的下人便來了。
那人說是國公爺的藥快吃完了,請顧大夫過去看看,再開幾服新藥接著吃。
顧君寧背起藥箱,上了韓府的馬車。
到了定國公府,她一進門便被引到偏廳。
韓中堯早已在那里等她。
老人看上去精神矍鑠,雖然身體依舊虛弱,但臉色已不似之前死白。
顧君寧行過禮,上前為他搭脈。
韓中堯關切地問道:“好孩子,濟世堂走水的事,我都聽說了。你家里,可還好?”
她點點頭,謝過國公爺關心。
但韓中堯放心不下,詢問她接下來的打算。
顧君寧將合作的事簡單說了。
“我與聞家的事,如此,便算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