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雙給陳思雨發信息的時候,她和崔玉正在銀行排隊呢。
崔玉坐在銀行大廳的椅子上,兩眼茫茫無神,神情更是呆滯又悲愴,任誰看了都知道她經受過十分糟糕的事情。
而雙雙坐在她旁邊,之前該勸的該說的也都說過了,不然兩人這會兒不會出現在這里……因此也只能嘆了口氣。
她總覺得,自己是不是說的太過分了?要不然循序漸進慢慢來多好呀。
就在后悔的情緒彌漫心頭時,陳思雨的信息發了過來。
“做得對。”
她緊跟著又發來幾條信息:
“我付出這么多,不惜斥巨資兩三百塊請那個渣男吃飯,你以為圖的是什么?還不是想盡快讓你的那個小玉姐快刀斬亂麻,收拾好這段感情。”
“可是……”雙雙也回信息:“可是小玉姐現在看起來好痛苦啊。如果她知道真相的話,一定會恨死我的。”
“那就不要說。”
陳思雨的回答也格外硬氣:“如果你覺得循序漸進比較好,這會兒又何必聽我的勸告,跟她一起到銀行去呢?錢還能剩下來嗎?”
“你不是說崔玉給那周文康的卡里還有幾千塊錢嗎?那錢不是你們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嗎?你小玉姐自己舍得買超過200塊錢的衣服嗎?”
雙雙沉默了。
隨即她咬牙:“我知道了。”
大廳里人來人往,他們已經排隊有小半個鐘頭了,雙雙有點著急,此刻忍不住站起來左右看了看,一轉身,突然撞到了別人身上,
“對不起對不起!”
她趕緊說道。
“沒事沒事……”
對方也很慌亂的擺擺手。
雙雙仔細一看,那是一個成年男人,皮膚黝黑,身材不算高大,穿的是一雙軍綠色的鞋子,灰黑色的褲子上還沾有白的灰的痕跡……
想來應該也是在帝都打工干活的。
她笑了笑,坐了回去。
然后就聽對方的手機鈴聲響起——
“媽……不累……下午有大老板過來看看,我們中午這會兒可以多休息一個小時……”
“真不累,你跟珍珠說,叫她別操心。”
“寶兒怎么樣?身子還好不?聽話不?”
“沒啥事兒,我現在在銀行呢,沒發,沒發工資,這才干幾天呀,工程結束了才給錢呢。”
“這邊吃住人家都包,我身上不還有500多塊錢嗎,住大通鋪不放心,就來銀行辦個卡給它存起來。”
“……麗麗?我沒去看呀……我知道,我知道,不能給她丟臉,不去看她。其實媽,你想多了,咱麗麗不是那種人。”
“好好好,不去不去……”
對方顯然不常來銀行辦業務,此刻在大廳里一邊說話,一邊轉了幾圈,很快就擠到一旁的工作人員那里去了。
雙雙收回視線,此刻又握著崔玉的手掌:
“小玉姐,你想好了嗎?”
崔玉深吸一口氣,將目光從剛才那個男人身上收回來,嘴里喃喃的道:
“你看,真的當父親的,怎么會不關注自己的孩子和妻子呢?可我跟文康在一起這么久,就算是前段時間流產,他也沒有多問幾句……”
越是回想,越是覺得可怕。
她自以為的愛情,真的存在嗎?
如果不是這種懷疑,她又怎么會那么決絕?
崔玉摩挲著手中自己的證件——她今年二十五了,人生還有多少年可以耽誤?
因此一咬牙,斬釘截鐵地道:
“想好了!掛失!趁他還沒有把錢花出去之前,一分錢我都不會再給他了。”
銀行的人實在太多了,呂成回到工地上,才剛跟工友聊了十幾分鐘,這頭就又要開工了。
工頭好歹也勉強算得上是熟人,此刻大聲說道:
“都注意著點啊,下午有合作方的大老板過來看看,大家跟平常一樣,該穿的該裝的都別忘了,別出問題。這天色也不好,咱們開工早點兒,也能早點結束。”
這工頭挺厚道的,帶來的基本也都是老實的家鄉人,大家自然不會不聽話。
大成初來乍到,暫時干的是扔磚頭。
他們新建的這個樓盤,大成干活的這棟才蓋到2樓,磚頭又重不好都弄上去,所以一般工地上,會在下頭安排個人,一塊塊的把磚頭往上扔,而樓上的接住就行。
聽起來很不靠譜,很危險,但是對于他們這些干慣了活的人來說,這都是小意思。你扔我接,來回幾次就有了手感,相互搭配的十分默契,可以說是沒什么難度了。
外頭的天氣很冷,大成才干這活兒,熟練度不夠,總覺得戴手套不保險,所以這會兒身上穿著舊毛衣,一雙手卻是裸露在寒風當中,關節處的裂口好大一條,被泥灰糊住,黑黑紅紅。
不過這對于干活的人來說,也不算什么,疼痛已經可以忍受了。
大成琢磨著,晚上還是得涂點兒尿素軟膏,明天開始得試試戴手套了,不然等下雪了,他這手怕是要凍爛。
畢竟,磚頭可比空氣涼多了。
“你說這帝都蓋這么高的樓,還蓋那么多,到時候能有人買嗎?”
2樓那個接磚的正“梆梆梆”地把磚敲好,聞言笑了一聲:“你看看周圍,那么多的高樓大廈,房價都漲到萬把塊錢了,嘿,買的人照樣多的是!那有錢人的生活啊,咱都不能想。”
“一平方萬把塊錢,一套房子買下來得多少錢?擱咱老家再添幾萬塊錢,自己都能湊合蓋一套出來了。”
大成憨憨的笑:“那人家在城里能掙錢,肯定比咱聰明,他們都舍得花錢買,證明肯定買比不買劃算,等有錢了,我也買。”
工友也哈哈笑了起來:“那咱晚上先做個夢,買他個10套8套的。”
“對了,”大成又想起來:“說是要來集團的合作方大老板,來干嘛的呀?”
工友笑起來:“那我哪知道呀,就聽說是個挺有本事的大老板,特別有錢,好像在港島那邊也很能說得上話,跟咱們這觀山集團合作不是一次兩次了,負責建材還是什么的吧?咱們這集團指定他家的呢,說是質量好。”
說到這里,工友又嘆口氣:“這些蓋房子的大老板黑心呢,我跟你說,我跟著包工頭干過五六個工地了,真正說用材料好的,也就這觀山集團,還不愛拖欠工資,我就喜歡他們家的活兒。”
“那有些樓盤,用的那東西簡直都不能看,鋼筋一掰就彎,你相信不?”
大成初踏入這繁華的社會,被這現實嚇到了——
“那么脆的鋼筋,房子蓋了能住人嗎?”
工友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那咋不能。買房子的又不知道底下是啥玩意兒,湊合住唄,出問題了再說。”
大成也嘆了一句:“喪良心啊!”
“什么喪良心?”
身邊突然有人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問出來。
大成一愣,趕緊回過頭來——
只見他身邊不知何時站著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要說年歲,他倆大概差不多,不過對方明顯是養尊處優那一掛的,皮膚白凈,還戴了副眼鏡,看著斯斯文文的,格外和氣。
再一看,身邊跟著的一些個負責人和包工頭,大成再對上那眼神就忍不住有點慌了。2樓的工友等著伸手卻沒接到東西,此刻伸頭往下一看,也不敢吭聲了。
大成吱吱嗚嗚,明白這可能就是他們說的那個合作大老板,他也不知道剛才自己說的話有沒有什么不該說的,此刻猶猶豫豫地看著包工頭,卻見對方看他一眼,也跟著陪笑道:
“沒什么,沒什么,他們這干活兒就隨便聊點兒……”
“沒事,我就是好奇。”
中年男人和氣的笑了笑,此刻看了看大成手上的裂口,問道:“沒發手套嗎?”
大成瞬間脹紅了臉。
這時候,他隱約能感覺到對方應該年齡比自己大一點,因為那個說話的語氣,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像是長輩關懷……
可這大老板怎么這么和氣呢?他們包工頭是家鄉人,說話還罵罵咧咧的。
他趕緊澄清:“發了的發了的,只是我還沒戴,我這就開始帶——”
說著趕緊去摸自己的褲兜,很快就找出一只白色線織黃邊的手套來。
中年男人點點頭:“身體重要,該有的防護不習慣也盡量習慣下來。”
大成下意識點頭,然而中年男人還記得之前那個問題:“你說什么喪良心?”
大成實在沒辦法,只能老老實實交代:“我說那有些用壞材料的那些工地,咱這可沒有,咱這用的都是好材料,你看這磚——”
他手里還捏住磚,這會兒下意識就想給對方分析分析,隨后又忍住了。
中年男人笑了笑:“你們才是最懂的,既然說這是好材料,那我也就放心了。”
他看起來是真和氣,那只金絲眼鏡下帶著尊重眼神的眼睛,也忍不住讓人心生好感。
大成站直了身體,只覺得跟這樣的大老板說話都挺了不起。
而對方卻并不想耽誤他工作,只衿持的點頭道:“你忙。”
就準備往里頭走,身后呼啦啦一群人趕緊跟了上去,不知為什么,卻仿佛很有壓力,并不敢多說話。
這一刻,大成不知哪里來的勇氣,他突然喊道:
“老板!老板——”
他也不知道該叫啥好,反正面對上頭人,統一都喊老板,這會兒也只能這么叫。
但不知道為啥,總覺得喊起來有點兒配不上那個男人。
但對方顯然是感覺到了,此刻回過頭來——
被眾人的眼神一盯,大成又緊張起來,他搓了搓褲子,有點兒拘束的說道:
“那個……嗯……安、安安全帽……”
中年男人的頭發梳理得很有光澤,什么都沒有戴,但是在工地上,大成他們進來開工的第1天,工地就三令五申,必須要戴安全帽。
工頭似乎也反應過來,下意識就趕緊把自己頭上的安全帽取了下來:“對對對,要戴要戴,以防萬一嘛!”
這寒冬臘月的,他也不知道是幾天沒洗頭,頭發全都粘在頭皮上,此刻帽子一去,仿佛都能看到一瞬間蒸騰的熱氣。
中年男人沉默的看了看那只安全帽,一時沒有說話。
氣氛立刻就尷尬起來。
大成左右看看,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他有點猶豫。
這一刻,他福至心靈,趕緊伸手把自己的安全帽取了下來,然后揪著毛衣的下擺使勁在里頭擦了擦,這才遞了過去。
這一切都在眾人的眼皮底下進行,大成十分窘迫的小聲說道:“我……我中午才洗的。”
確實。
他的頭發是短刺兒,這會兒毛茸茸的,看起來比包工頭那半長的油頭要順眼的多。
中年男人笑了笑,毫不猶豫地伸手接過了他的:“多謝你,麻煩你再去領一個吧。”
大成嘿嘿傻笑著,黝黑的臉上透露出一股子憨厚來。
中年男人認真的戴上帽子,一邊扣著下頭的扣帶,一邊對包工頭贊賞:
“你管理的很好,手底下的工人很有安全意識,回頭見了你們霍總,非得夸夸你才行。”
包工頭眼睛一亮,再也顧不得大成,此刻趕緊笑著點頭:
“是是是,白總說得對,咱們觀山集團的業務,工作安全為重,都是這么要求的……”
一邊說一邊走,捧的格外真誠。
寒風漸大,在呼嘯的風聲當中,大成縮了縮脖子,很快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了。
安全帽這種東西,在工地是不缺的,大成往住的板房那里一跑,很快就領回來一個新的。
他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依舊跟上頭那位工友搭配著,一扔一接格外默契。
而這時,不知是巧合還是緣分,之前那位老板背著手,又從隔壁那棟已經蓋到8樓的大樓里走了出來。
看到大成,他下意識笑了笑,大成也傻呆呆的笑了一下。
但緊接著,他就看到對方頭頂一只掛鉤下的水泥桶咣咣當當的,在大風中很快就被掀了下來——
“小心!”
大成趕緊喊道,而這時,里頭跟著的一群人也才剛出大門。
中年男人下意識側了側身子,抬頭看去——
他的反應不可謂不快了,然而8樓掉下的水泥桶在風中也頗有分量,眼看著就要砸中他了——
“啪!”
眾人眼睛一閉,渾身一顫。
再一睜開眼時,卻發現合作方的白總毫發無損,而遠處的地上,一左一右,躺著一只碎掉的磚頭,和一個帶著干涸水泥的水泥桶。
大成站在旁邊,兩手空空,喘著粗氣。
就在剛剛千鈞一發的時刻,他扔了塊磚頭,將那水泥桶撞飛了。
眾人都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而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卻是面不改色,此刻他推了推眼鏡,看著大成嘆息道:“有魄力!”
高空墜物,尤其致命!而大成扔磚頭看似巧合又簡單,但只要稍微一錯手,說不定桶沒打到,還要砸到人——到時候這責任對方是承受不起的。
也因此,這位白總真心實意地看著他:
“救命之恩啊!”
周圍人還在噓寒問暖,驚魂未定。
合作方的白總親自來工地看看,萬一出事兒,他們這群人難辭其咎啊!
幸好幸好!
大成卻有點紅臉,雖然黝黑的皮膚看不太出來,但他窘迫的樣子卻是沒法遮掩的:
“也、也沒啥……”
他在家鄉常給人打小工蓋房子扔磚頭,手感早就練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