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小區,房子又不隔音,剛才摔摔打打,又是吵架,又是咣咣當當的聲音,只怕樓上樓下左邊右邊都聽到了。
尤其是隔壁李阿姨。
倘若不是實在做不出那等不要臉面的事,她那會兒聽到吵架動靜,就已經把耳朵貼到防盜門上了。
家里老公孩子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畢竟,除了愛打聽之外,自家媳婦/媽在小區里口碑還可以,遇到事兒敢站出去。
但盡管沒能做出來,李阿姨這會兒在房間里,電視聲音都調小了,豎起耳朵聽著呢。
可惜了,聽得不夠真切。
只聽說什么對象,什么沒出息,又聽說什么相看人家,還有男孩之類的……
這也正常,畢竟只有丁海洋的大嗓門咆哮的厲害,丁薇話雖然毒,真要說起來,聲音倒不算大。
——氣勢厲不厲害,那是大嗓門能決定的嗎?
不過,盡管只是這些只言片語,李阿姨的說文解字練到滿級,如今也能編出108個蕩氣回腸的小故事來。
這不,還在腦袋里整理這些詞匯呢,突然就聽見隔壁屋子“咣當”一聲巨響,似乎是有什么東西掉地上噼里啪啦摔了一地,她整個人都興奮起來——戲肉來了!
但令人遺憾的是,也沒聽清楚說的什么,只曉得沒過多大一會兒,老舊防盜門又發出“嘎吱”一聲響。
啊,這就吵完啦!
這一刻,李阿姨以極其矯健又靈活的姿態從沙發上一沖而起,直接穿著厚厚的珊瑚絨睡衣,就打開了自家的門。
一開門,就看到丁薇一行人正準備下樓。
再仔細瞅瞅薇薇這丫頭,沒看到正臉,不知道啥情緒。
可看著丁海洋他姐那眼圈紅紅,顯然情緒不怎么好。
還有個年輕大小伙子。
李阿姨依稀記得,這應該也是丁海洋他姐的兒子,如今仔細瞅瞅,也是眼圈微紅,表情憤怒,手上還拎著來時拎進門的東西。
這片刻工夫,李爾摩斯阿姨就已經結合了許多細節,綜合之前聽到的只言片語,迅速得出了薇薇丫頭的男朋友不受丁海洋家歡迎這個結論。
她的眼神又在謝言臉上打了個轉。
這不應該呀。
小伙子年紀輕輕,腰背挺直,身材高瘦,樣貌更是一等一的好,氣質也是絕佳……
這樣啊還能被白秀娟挑剔?
是人家太差勁,還是白秀娟眼光太高啊?
還有,大年30的,薇薇帶男朋友過來自己家,為什么是她姑領上門呢?
再說了,就算聊的不好,也不至于沒吃飯又跟著姑姑一家子走啊。
種種疑問糾結在李阿姨的心頭,讓她簡直是百爪撓心,不搞清楚就難受啊。
她客氣地涌起笑臉。
“哎喲,薇薇,這大過年的怎么還出去啊?吃午飯了沒?要不來我家吃點兒吧。”
扭頭又看著這大小伙子:“哎喲,丁姐,這是您兒子吧,長得真帥!”
“看你們這一家長的……這老天爺把好處都給你們家了吧!怎么了這是?大年三十還有不愉快的呢?”
她一副和氣樣兒:“這都是小事兒,來來來,大冷天的,到我家里來坐坐,吃點飯吧,這個點兒了……”
實際上她家也沒啥好菜,畢竟重頭戲在晚上的大飯,但一般人也不會趕在這時候去別人家做客,也就是客氣客氣。
丁薇心思一轉,這邊就醞釀好了想要說出口的話。
畢竟李阿姨是個屬喇叭的,賊能傳播——偏偏還自帶鑒真屬性,但凡說出口的,居然也都跟真相貼合的七七八八,所以也真是相當有名氣。
丁薇想傳播點兒自己的事兒,提前把輿論控制一下,這就是大好人選。
誰知道不等她開口,站在最邊上的周海濤卻是憋不住這郁悶,怒氣沖沖的說了出來:
“阿姨,你跟我舅是鄰居,沒事你也勸勸他,這怎么還有這樣當爹媽的呢?”
“你說他一年不給我姐學費和生活費,又嫌她在外頭借錢上學,還埋怨她借的多了……”
“我姐上學打個零工啊,哪來這么多錢,又交學費又供自己生活?不借錢難不成等著餓死嗎?”
他倒是知道他姐如今是個小有名氣的作家,但是,沒道理自己有本事還要受這委屈啊。
看他舅今天說的那樣子,還想讓他媽來幫忙帶小孩呢——
真是臉大如盆。
越想越氣。
一生氣話就越來越多。
“我姐帶小謝哥回來過年,他們又挑剔人家家里窮,又說在本地看好了……”
“哪有這樣當父母的?我姐這才大二呢……”
想說要不要臉,可對面兒還是個年紀大的阿姨,這畫又只能吞回去。
“……全家難道就指望著我姐的錢過日子了嗎?張嘴就是為了弟弟,可孩子哭成那個樣子,身上黏糊糊的沒人擦洗,連紙尿褲都舍不得用,尿布都是以前的舊的,都快干成老粗布了,還是我姐讓我出去買的……”
“我姐心這么軟,怎么就這么倒霉呢?”
“我們好心好意的上門買的這些東西,說過來坐坐,人家還瞧不上,完了在家里還把茶幾都踹翻了……”
說著給李阿姨看他手里的東西。
李阿姨可記得這拎的東西,來的時候他都看到了,以為這是姐弟間互相走訪帶的。
如今這個年月,錢還是比較值錢的,過年走親訪友也無外乎是這些東西。
并不失禮。
李阿姨的眼神立刻就復雜了起來。
周海濤心里也有話說呢。
他舅他舅媽真是想屁吃呢。
——就小謝哥這個樣子吧,雖然他還有些不順眼,可什么事兒都怕對比。
畢竟不得不承認,小謝哥除了不是首富之外,各方面也算是無可挑剔了。
就算有缺點,肯定要比他舅找的那什么人家要好的多。
就他們那見錢眼開的樣子,能挑出什么好人來?
還有那個小娃娃。
多可憐啊。
新仇舊恨夾雜在一起,周海濤這會兒才不管什么禮數呢,張嘴噼里啪啦就發泄出來了,再叫他憋在心里,那真是太難受了。
但說完卻又反應過來,忍不住回頭看了看他媽和他姐。
只見大姑嘆口氣,也沒再說什么。
有些話,小孩子不懂事兒不能亂說。
但有些話,還恰好就需要個不懂事的來說。
海濤如今也算是長進了,知道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
而丁薇到嘴的話忽然就咽了回去。
海濤弟弟中間跑出去買紙尿褲,錯過了好多大戲。
但如今這話說出來顛三倒四語無倫次,居然莫名還給人留了許多想象空間,可見天賦非凡,不愧是他瞎編故事薇薇子的弟弟!
瞧對面李阿姨的表情,簡直是吃到了驚天大瓜!
李阿姨眼神在眾人身上轉了轉,很快改變了立場——變得義憤填膺。
“是啊,這丁海洋跟秀娟怎么回事啊?以前也沒覺著他們是這個樣子啊!”
而這時,丁薇看著周海濤,小聲說道:
“好了,海濤,別說這些了,我爸都說了,我上學借的錢太多了……”
“他也說了,已經跟我談好了人家,放假叫人家來相看我,彩禮給夠就定下來……”
說著說著,頭就低下去了。
不低頭不行啊,咱也沒在演技培訓班上過課,太深入太復雜的情感展現不出來。
此刻應有三分不敢置信,四分痛苦以及五分悲哀認命。
表情做不出來,只能低頭靠人家腦補了。
但好在僅僅一個低頭,也能訴說千言萬語。
李阿姨當時就憤怒了:
“這怎么回事?”
“怎么能干這樣的事呢!”
她愛八卦歸愛八卦,正義感可是從來沒缺席過的。
“你爸媽怎么這么有臉說,當誰不知道他們不給你學費生活費呢?”
“薇薇,這也就你老實,不然咱們單位單位家屬就你一個上明大,那會兒好幾個領導都送禮了——但凡要知道你如今過的日子,工會的就該來上門了。”
“兩口子好好的,工資領著又沒外債,至于嗎?”
“還有找對象——這都啥年代了呀,孩子喜歡不就行嗎?還他們給看好一個這就定下來……可別是要了個彩禮不管你死活啊!”
李阿姨拉著大姑的手誠懇的說道:
“她姑,你可得勸著點孩子。別聽她爹媽瞎說——丁海洋買個魚竿6000多塊錢,我們單位都知道,傳遍了。”
“還有這年終獎下來,人家給自己買了塊表,浪琴的呢,花了1萬多。”
“領導那天開玩笑還說這事——這可不是我瞎說,這都是丁海洋自己說的。”
“就這樣能給不起孩子的錢嗎?你可千萬別信。”
大姑臉色扭曲的變了幾變。
當真是不多聽幾句,都不知道丁海洋這家辦事是有多沒有下限!
這年頭的人,單位集體榮譽感是很強烈的,正義感也從不缺失。
只見李阿姨咬牙切齒:“薇薇,你別怕,給孩子上學的錢那是家長應出的。等過了年我就去找工會說這個事,我看他們管不管。”
這年頭的單位工會每個地方不一樣,但就丁薇知道,她爸媽這單位的工會,那真是什么都管。
喪葬嫁娶,人家時時都到場,存在感相當強烈。
直到十幾年后,也依然維持著這個作風。
不過,現如今的狀況倒也不至于。
畢竟,她可不打算裝窮一輩子。
她看著李阿姨,誠懇的道歉:“謝謝阿姨,不過不用了,我在帝都也有打工的,借的錢也沒那么多,就是有時候生活費跟不上……”
“但是我自己可以!我媽現在還要養弟弟,也確實沒什么錢……我弟弟連紙尿褲都用不起了。”
她低下頭來,最終還是說道:
“算了吧,阿姨。我男朋友現在條件差一點,我爸媽也是怕我以后沒法過上好日子。等過幾年我們參加工作能掙到錢了,他們肯定就能看開了。”
“再說了……”
丁薇說話細聲細氣,一副心軟的為大家考慮的樣子:
“這事如果鬧到工會上去,單位再扣點獎金什么的,家里又多一個小孩,他們日子還怎么過呢?我也沒辦法負擔我弟弟的生活。”
“到時候阿姨您好心說不得還得落埋怨。”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聽得李阿姨心里頭念頭轉來轉去,最終只能無奈地嘆口氣。
是啊,不好辦。
首先這個事兒到工會去,那就得正式辦起來了,說不定就要扯出人家生二胎的事了。
現在二胎政策還不明朗,萬一因為這事處罰扣獎金或者是開除,那老丁家經濟來源降低一大截,家里小孩可怎么辦呢?
她是瞧不上對門夫妻倆,可也沒想把事情做這么絕。
畢竟兩口子和那個小兒子如果沒錢,壓力不還在大女兒身上嗎?
李阿姨的眼神更加柔和了。
這孩子……唉,怎么就那么好呢?
而聽他姐說完這些話,沖鋒在前的周海濤不知為何,突然打了個寒戰。
就連謝言也不動聲色地遮了下嘴角。
只有大姑瞬間淚眼朦朧——
這孩子,這孩子!
之前在海洋家里聽她說話硬氣,還以為是被壓的狠了,如今看來,還是心軟!
這可怎么辦啊?以后爸媽拿捏她的時候多著呢。
只有姑父周磊左看右看,總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對勁。
一行人沉默的拎著東西又回到了大姑家。
如今已經11點多了,大姑忙著去廚房熱菜,周海濤則第一時間把那箱牛奶拆開來依次發放。
大姑端菜出來,忍不住就埋怨他:
“家里有拆開的,你干嘛還拆這一箱子,留著過年送禮多好呀。”
“那不行。”
周海濤咬著吸管咕嚕咕嚕。
“這箱我特意挑的,都快過期了,送出去多不合適呀。咱喝了吧,還差倆月呢。”
大姑:……
姑父周磊倒是笑呵呵的:“行,會過日子。來來來,吃飯吃飯。”
雖然上午吵了架,但并不影響大家伙的食欲。
老實說,別管丁薇心里怎么暗自開心,大姑大姑父心里卻有股莫名的放松感。
怎么說呢?
薇薇這個事兒今天折騰來折騰去,看似兩個小孩有點傷心,但長痛不如短痛。
說實在的,大姑聽丁海洋說已經定好了人家,心里頭就是一陣的慶幸——
還好小謝過來呀。
不然薇薇這個軟脾氣,冷不丁過年就叫人家看上了,萬一下了定禮再退,怎么著損傷的都是女孩子的名聲。
就這,她還想給她父母臉上貼金呢,還不讓對門阿姨說,萬一一時被蒙騙,真和爹媽說的那小伙子談上了……
不是大姑說,她就不信丁海洋這腦子能看上什么優秀人。
那可是一輩子的事兒。
糟心。
攤上這爹媽,太糟心了。
還有那可憐的小娃娃。
哎呦……
眼看著丁薇正洗完碗筷出來擦手,大姑忍不住揉了揉額頭。
——頭痛。
大姑的煩惱肉眼可見,海濤弟弟看著他媽,又看看他姐,欲言又止。
而謝言則拍了拍丁薇的手。
這仿佛是無聲的鼓勵,終于讓她下定決心。
已經瞞了這么久了,大姑也不是她上輩子印象中的那個大姑,反而為她操了那么多心。
再隱瞞下去,實在不應該。
丁薇猶豫半天,這會兒跟大姑坐在一起,最終還是說道:
“大姑,我跟你說個事兒,你別生氣。”
“其實,我沒借錢,我一邊上學一邊寫,也賺了不少,生活費學費根本不用發愁。”
“大姑,我在帝都已經買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