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環宇怔怔靠著湖石。
雖說少年以斷然姿態,在一瞬之間按住女子脖頸兩側穴位,使她遏聲暈厥——
但顯然,墨煙其實什么也不知道。
少年伸手抱扶住女子癱軟的身體,抬頭與他對視。神情肅然,但眼里也滿是慌張茫然。
“王爺。”
“墨、墨煙。”
“我該當如何?”少年問。
齊環宇無言以對,唇齒顫抖著開合幾次。
胃腑一陣痙攣抽痛,他不由得俯身吐了起來。
“王爺……”少年無措地看著他,等他吐完后,接著說,“我們去問問督主?”
他啐出最后一口酸水,用帕子胡亂擦掉口水和眼淚。
“好。”他不知道還能怎么辦。
他想不出任何點子,也不敢拿任何主意。
少年替女子草草系上腰帶,將她打橫抱起。
“距離皇上起身準備早朝應該還有將近一個時辰。我們可以避人耳目離開此地。”少年也不知是在安慰他還是在安慰自己。
齊環宇唯有麻木點頭。
不過事情確如墨煙所言。盡管一路上提心吊膽,但齊環宇跟在少年身后,最終平安無事地來到了莫遲雨宅院外。
莫遲雨高坐在榻上,俯目望著他們。
他是被墨煙又怯又愧的低喊和敲門聲吵醒的,發髻還未梳,里衣也還未換,只隨意披了件大氅便出來“升堂理案”。王小燕也是睡眼惺忪,為眾人沏了醒神茶。
燭火在晦暗間搖曳。
此時仍屬靜謐的夜晚。
墨煙正跪于地,懷里靠著仍然暈厥未醒的李淑妃,墨煙過于訓練有素——已把她的手腳捆起、口間緊緊勒了布條。齊環宇則是頹唐地坐在一旁地上,不管不顧了。
三人皆是一副由內到外狼狽不堪的樣子,簡直如同戲臺上的丑角湊在一起擺了個局。
只有秋宵月“不知者無畏”,仍然充滿活力,在房間內來回跑動、左聞右嗅。最后王小燕給它喂了一塊糕點,它總算安靜下來。
“那么,”冷冷打量片刻后,莫遲雨開啟金口,“說說吧。”
墨煙轉向齊環宇,以坦率的目光望著他,期待可以一解疑惑。
莫遲雨的眼神則冷若冰霜,令他感到自己仿佛仍是從前那個瘦小孩童。
齊環宇有些語無倫次,也有些不情愿。
但最終他還是將事情說了出來。
說了李淑妃從前就時常有意無意的撩撥,說了自己的拒絕。說了今天晚上他能想起來的事。經歷了前半夜的豪飲玩樂、后半夜的驚魂未定,他感到自己現在整個人七零八落,根本沒法兒好好地思考。
“李淑妃知道本王即將在宮外置府,這月來常常往信芳殿跑。今日她肯定是早已打聽過,知道本王要與皇兄小酌,她才會故意與王妃親近,留在信芳殿過夜。就算本王沒有因為醉酒鬧事而在花園久久不歸,她肯定也會趁機溜進本王臥房,要賴本王借酒逞兇……”
他勉強把事情厘清到八九不離十。
“想來……李淑妃是因為受不了皇兄多年來的冷落,以至于害了癲癡心病。”他麻木地說。
女子如今躺在墨煙懷里,安然不動。
修長的雙腿交疊,纖細的脖頸微垂,有垂死鷺鷥般的美感。與之前猙獰癲狂的模樣大相徑庭。使人心中滲出憐惜之情。
“那你呢,你為何摻和進了此事?”莫遲雨發問,看著墨煙。
“我、我早起散步……然后遇到了秋宵月,”墨煙用眼睛示意那條小白犬,無辜地為自己解釋,“接著就又撞見了這件事。”
“只是如此?”
“真的只是如此!肯定是因為墨煙近來做錯事,老天爺罰我的。”
齊環宇忍不住瞪她一眼。
莫遲雨則顯出幾分無奈之色,擺擺手。
“的確是你倒霉。”他半是冷笑半是苦笑,“好歹你們還算聰明,沒將事情鬧大了。那么,九殿下,您可有何主意?”
“我,我……”齊環宇搖搖頭,“不能讓皇兄知道這件事。”
“您既無辜,有何不可。”
莫遲雨將披散的長發攏一攏。
盡管衣著不整,但并不妨礙他看上去高高在上,舉重若輕。
“我從不覬覦他人之妻,何況她是皇兄的宮妃!可是……可若皇兄不信我怎么辦?”這是他最害怕的事。萬一皇上不信樂平王而信李淑妃,那齊環宇往后如何自處?
他可以不清風亮節,可以不潔身自好,但他絕不可以沾染他兄長擁有任何一樣的東西。
——這是他必須秉持的規則。
莫遲雨的視線掃過李淑妃:“此事若在圣上眼里,看做了您與淑妃偷歡,或是看做您強迫淑妃行淫,他必不會高興。”
“我不愿讓皇兄苦惱煩憂。”這是真心實意的話。
“事既已生,煩憂怕是少不了的。”
齊環宇忍不住看向墨煙,希望少年能說些話。但墨煙只顧低頭看著懷里的女子。
李淑妃眉宇微皺幾下,似乎快要醒來了。
“九殿下既然駕臨卑臣府中,卑臣自然會盡力為您排憂解難。”莫遲雨突然以一種恭敬而漠然的方式這樣說。
齊環宇重新抬頭望向他。
莫遲雨原本是將手臂搭在靠枕上,此時正身而坐,稍整衣襟。
齊環宇心里依舊茫然,嘴上則已順勢回應:“莫廠公愿意幫助本王,本王自然一切遵從莫廠公安排。”
“很好。”莫遲雨頷首,“王小燕。”
“是。”青年上前一步,躬身聽令。
“天一亮你便去求見中宮,告知李淑妃溺斃太液池,我已查清事宜,稍后呈文稟報。”
“遵命。”
“等到下了早朝,圣上回西苑理事,我會同他解釋——李淑妃醉酒生事,私自停留西苑,不慎落湖溺斃。”莫遲雨看著齊環宇說,“王爺,您只需回寢殿歇息,若經人問起,便說您在東園逗狗游玩、賞月觀星,墨煙作陪。”
不等齊環宇反應,莫遲雨接著道:“墨煙。”
墨煙被點到名,心下一沉。
“是。”
“趁天色未明,將淑妃帶到太液池邊。”莫遲雨的視線落在墨煙與她懷里的女子身上,“要做得干凈利落,不要手下留情。”
女子眼睫迷蒙,將醒未醒。
她的身子柔軟溫熱,距離死、距離溺亡不是咫尺之差,而是相隔千里。
“可,淑妃娘娘她——”
“住嘴。”莫遲雨斷然呵斥,“若是不能為圣上分憂,養你何用?”
李淑妃不死,便是個麻煩。
這墨煙也能夠明白。
但在莫遲雨眼中,李淑妃的麻煩不在于她會牽連構陷樂平王,而在于她會使皇帝平添煩憂、生怒生憤,她既有此心既有此為,便注定該死。
對于墨煙來說,無論如何,莫遲雨已經下了令。
墨煙唯有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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