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煙騎著馬繞著永福寺溜達了一圈。
永福寺坐落于深林之中,依山勢而建,建筑錯落有致。體量并不大。
這里也住著一些神宮監的人。
永福寺可以說是專門為皇室服務的佛寺——名義上所謂“代圣皇與皇后誦經清修”,不過當然也供尋常香客拜謁。墨煙繞到側門時,便被兩位掃地僧請了進去,招呼她找到馬廄,又請她去大殿拜了拜三世佛。
想來也是有趣,安慶帝在西苑大興道場,又在城外供奉佛陀金樽,可謂是雙重保險,兩邊都不落下。
她上了兩炷香,祈求佛祖保佑督主身體康健事事順遂,許愿王小燕和扶柳太平安康心想事成;然后想了想,又買了兩把香,許愿顧四和他的夫人和他們抱養的兒子回到故鄉后可以平平安安過小日子,再許愿樂平王王妃腹中孩兒順利足月生產……
就這么著,聲稱不信神的墨煙難得進一次寺廟,竟然覺得有大把大把說不完的愿望。而且說了這個,又擔心落下那個,心里覺得既然要說就該都說一遍,遺落了什么都不好。結果她跪在拜墊上嘀嘀咕咕沒完沒了。
神像不會厭惡凡人的啰嗦和無理取鬧,始終安寧和泰,垂目而望。
這讓墨煙想起了司空子一。
之后她總算覺得心情已經差不多平靜下來,便到馬廄去收拾東西,找到一個小和尚詢問了居士住處的方位,朝那邊走過去。
她走到安排給居士暫住的院落之時,剛好看見那個通報喜訊的家仆樂呵呵地走出來,手里攥著得來的賞賜。
他低頭將一大把碎銀塞進荷包里。
墨煙不欲再聊閑話,于是站在拐角處等他先走過去。
墨煙邁進院子里,注意到這兒沒什么人,好像最近只有樂平王一位凡俗居士。
樂平王所居必定是最好的一間廂房,不過也并不豪華——當然,是就王府來比較。
堂屋門開著,可以聽到齊環宇與陳吉歡說話的聲音。
不過好像并沒有在聊王妃有喜的事。
樂平王到永福寺清修,秋宵月留在王府沒有帶來。自然,此時也就沒有白團子飛奔出來歡迎她。
墨煙走上前,扣了扣門框。
陳吉歡哎呀一聲,想起自己原本候在門口的使命:“啊,墨煙公公這么早就到了!實是老奴有失遠迎……”
“墨煙。”
齊環宇看到墨煙出現在門口,眼睛便亮起來。
他站起身迎上前,親自接過了墨煙遞上的禮。
墨煙發覺齊環宇到永福寺清修,衣飾打扮上還真是低調簡潔不少。他今日身穿一襲淺青色長衫,下擺繡著暗青色疏竹,襯得青年仿佛是另外一個人。
“山路不好走吧,彎彎繞繞的。真是辛苦你了。”
“還不是王爺催著墨煙過來。”
“那倒是。”
青年哈哈笑起來。
他細長的眼睛因為笑意半瞇半睜。玉面帶笑、美目橫波,聲音又溫柔多情,令墨煙想起故事里寫的那些借居古寺的狐仙。
樂平王隨和善言,但墨煙還是很快回神,欠身低頭說道:“我在方才來時的路上剛巧聽說王妃有喜,事發突然沒能準備賀禮——”
齊環宇擺了擺手。
“那難道這些就是你給我買的?”他看了看手上的錦布包袱,眼神狐疑。
“不是。”墨煙如實說,“是督主叫我帶的。他托我向您問安。”
“呵,沒趣。”齊環宇聳聳肩,把禮盒搭到陳吉歡手上,“坐吧。你怎么來的?”
“騎馬。墨煙一個人來的。”
墨煙在他對面坐下。樂平王隨手拿起茶壺和茶杯倒茶。發覺茶水溫熱,茶香不夠,便又要差遣陳吉歡去燒新水。
“王爺真是講究。”墨煙望著那只漂亮的紫砂瓷壺說道。
“這冷清地方,除了講究講究吹毛求疵打發時間,還能有什么樂趣。”
“一個月都還未到,王爺就已待不住了?”她笑著說,“既然如此,王妃有喜,您不回去看看?”
齊環宇看向她,臉上沒什么表情:“若是順利產子,等到百日宴的時候我自會請你。”
“我沒有資格收王爺的請帖。頂多只能跟著督主上門拜賀。”墨煙想了想,“不過督主倒是不一定赴宴,那我就可以代他去了!”
齊環宇打量著她:“你怎么興致勃勃的?”
“我剛才還去拜佛,求佛祖保佑王妃娘娘。”墨煙臉上漾著微笑,“聽說已經快要四個月了,對嗎?那春天就應當會生產了。孩子出生恰好是桃花盛開的季節,多好呀。”
“你很喜歡小孩兒?”
“這個問題倒是有些奇怪,我沒有仔細想過。不過小小的、可愛的東西,該是人人都喜歡才對?再說孩子就更不一樣了,孩子身上流著父母的血,王爺的孩子會有王爺的眉眼,小小的可愛的眉眼。而且——”
齊環宇忽然語氣生硬地打斷她,冷冷嘲諷道:“你是閹人,想這些的確沒什么用。跟你談這些可不就是瞎子點燈白費蠟!”
墨煙霎時說不出話來。
她把視線從瓷壺花紋上移開,驚訝地望向青年。她這會兒才注意到樂平王看起來有些不悅。可她的思緒忽而被拆了開去——
是的。齊環宇說的沒錯。
就算她其實不是宦臣,她想這些也確實沒有什么用。
她下意識伸手捂著自己的下腹。她想起自己嫁給白啟鳴四年,一胎都不曾懷上過。因為她曾身患惡疾,身子早就是壞的。
“七出”有一條,惡疾。還有一條,無子。
她的命數是如此,她從來就不配擁有姻緣。
她心里清楚這一點。只是每每回想起來,依舊是剜心般的疼痛和不甘。
墨煙不知道自己流露出了怎樣的眼神。但是齊環宇忽然就慌了。
“墨煙?你,你難道很在意嗎?”齊環宇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安又有些不滿,混著些許怒氣,責問道,“就因為這話你就生氣?”
墨煙搖搖頭:“王爺說的是事實。墨煙不會生氣。”
她發覺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啞。顯得像是她在說謊。
但她的確不生氣,更不會生齊環宇的氣。
她是覺得傷心。
督主和小燕哥哥那么好的人,卻留不下子嗣,這點本來就已經夠讓人傷心的了。更何況她自己有所殘缺,也生不了。而且她前不久才剛剛聽說顧四的孩子沒能留住,至今尚未能夠釋懷。齊環宇那一番話,是把她心里的三塊傷心處都狠狠踩了一遍。
她這會兒才明白過來,為什么自己聽到王妃有喜時會那般高興,心里卻又隱隱生出空落落的鈍痛。
“殿下,您為什么不高興?”她忍不住問,“這是多么好的事!”
齊環宇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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