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瀾點點頭,手肘撐著暖炕中間的黑漆方幾,眉眼彎彎的問:“你是單送了我讓你捎過去的藥,還是自己又做主添了一些東西?”
蕭煦面色平靜的別開眼:“沒有,別瞎說。”
他那羞澀的模樣,引得楚君瀾再度笑了出來,傾身湊近他道:“你的性子我還不知道嗎,想給你未來的舅兄大人幫忙,偏又抹不開臉,就只好借著我的名義,比如送一些銀兩之類的,我大哥就不會拒絕了,小煦煦,你很可以呀!”
她湊近時,少女淡雅的馨香充盈著他的感官,蕭煦幾乎無法與她那雙明亮的眼睛對視,不自在的別開了眼,卻感受到下巴上一點阻力。
她竟用拇指與食指輕輕的捏住了他的下巴!
蕭煦不自禁的睜大了雙眼,腦海中出現了許多種類似畫面的想象,越是想象,表情就越僵硬,臉上也越熱,他甚至開始想,自己晚上沒有吃辛辣魚腥之物,也擦了牙,還吃了清茶,應該不至有什么難聞的氣味。
誰知是接下來,那只捏著他下巴的手竟轉移到了他的臉頰。
少年人的臉上皮膚細膩,還軟乎乎的。
“哎呦,還很好捏呢。”楚君瀾嘻嘻笑著。
被她毫不客氣的捏住兩邊的臉頰,手上并沒用多少力氣,與其說是捏,不如說是揉,她能如此放開了與如此親昵的嬉鬧,蕭煦雖失落,卻也情不自禁笑了起來。
“好啦,往后你可不要再想著給我大哥遞銀子了。楚家也有自己的日子要過,不能讓你來養活那么一大家子人啊。一家的日子,怎么能也過到你那家里去?”
“這些日舅兄太為難了。”蕭煦低聲道,“如今整個楚家沒了進項,吃老本又能吃多久?我探聽似乎連陸姨娘都拿了體己出來,悄悄地交給舅兄來貼補家用。”
“哦?陸湘湘對其他人呢?”
“不理睬吧,”蕭煦似乎知道她想說什么,笑了笑道,“舅兄那個人,很難讓人不親近的。”
“是呀,就跟我們小煦煦一樣。”
“你……往后不要如此說了,”蕭煦不自在的站起來,“時候不早,我回去了。”
“好吧,你仔細不要被人抓到了。”
“好。”
蕭煦走到窗畔,回頭又低聲道:“過年時我未必得空閑來。今年我才好轉,我父親又才辦喜事,王府應酬很多。”
“那我明兒就將你要用的藥再讓紫嫣給你送一些去。”
蕭煦點頭,看了楚君瀾片刻,終究還是沒有問楚君瀾“你身邊的婢女和小廝哪里去了”。知道她做事有分寸,沒有危險,便足夠了,師父說,要給人留下一定的空間,否則會讓姑娘覺得厭煩。
茂國公府張燈結彩的準備迎接新年,劫后余生更能讓人感受到如今平靜歡樂的可貴。
二十九這日,大清早茂國公夫人便打發楚杉去莊子上接茂國公回府。
“你父親若是跟你犯了左犟,你可不要當面忤逆他,他那個人,最是吃軟不吃硬了,你好好的勸他,就說他不回來,家里飯都吃不愉快。總之,先將人哄回來。”
“知道啦!”楚杉笑著道,“母親放心,父親最吃我這一套了。再說大過年的,父親只自己一個人在莊子上也是無趣,家里還有這么多人呢。”
“哎。”茂國公夫人長嘆一聲。
茂國公與楚樺之間的矛盾源于政見不同,他們倆見了面就要吵,偏生又誰都無法說服對方,她舍不得讓茂國公一人在莊子上孤孤單單過年,但又怕那左犟的老家伙回來,將府里好好一個年攪合的一團亂。
楚杉要出門,楚靈汐當即就湊了上來:“父親,父親,您要去接祖父嗎?我也要去!”
楚杉想了想:“成,反正你祖父最疼你,你路上撒撒嬌,好好的與你祖父說說道理,大過年的,可別讓他老人家使小性子。”
“父親這么說祖父,我要去告狀!”楚靈汐歡快的跑去穿斗篷了。
楚杉笑著搖頭:“這臭丫頭。”
任憑家里準備的再熱鬧,楚君瀾依舊只忙著做自己的事。
午后的長豐園里,大堂嫂劉氏陪伴在她身邊,小心翼翼的給她打下手。
見她拔了針,便倒了一小盅烈酒,用棉花沾著將針擦了干凈。
楚君瀾笑道:“辛苦大嫂了。”
劉氏搖搖頭,輕聲細氣的道:“我也幫不上什么。”又看沉睡的楚楓,低聲問道:“妹妹,公爹他可好些了?”
“好些了,嫂子告訴大哥哥一聲,大伯父沒事的,只待慢慢的恢復便可大好了。只是要留心,往后再不可讓他那樣吃酒了。”
“是,我一定告訴你大哥。這些日,真是多虧了你。我們倆都不知道該如何謝你了。”
“一家人何必如此外道。”楚君瀾起身,拉著劉氏的手到了外間,低聲道,“嫂子若是不忙,恰好我今日得閑,也給嫂子瞧一瞧脈象如何?”
劉氏臉上騰的紅了,低著頭羞怯的道:“有勞妹妹。”
她想不到,不過昨日提了一句成親多年一直沒能有個一兒半女,楚君瀾今日就主動為她把脈了。她一直存著這個心思,卻不好意思開口,眼下竟更加難為情,卻也更加感激了。
楚君瀾仔細看過劉氏的脈象,笑著道:“嫂子身子并無大礙,有一些宮寒的毛病,調養一番自然就好了,回頭我告訴你個食療的方子。”
劉氏大喜,面色潮紅的點頭:“多謝妹妹,我,我一直都很羨慕二弟妹,我是長嫂,卻沒能給你大哥生個一兒半女的,你大哥非但不怪我,還不肯納妾,他越是如此,我就越是著急。”
楚源家的炅哥兒才剛十個月,如今還在襁褓中,粉團兒一樣的模樣,天氣冷,二堂嫂極少將孩子抱出來,楚君瀾還是跟著徐氏去看了一次,著實惹人喜歡,也不怪劉氏著急。
“這事兒也急不得。緣分到了自然有了。”
劉氏點點頭,楚君瀾必定云英未嫁,她做嫂子的也不好說太多。
“大奶奶、瀾姑娘,國公爺回府了,老夫人請您二位去前頭呢。”
楚君瀾挑眉,對這位素未謀面的茂國公生出幾分好奇來。上一次這位回了府,與楚樺大吵一架就走了,氣哄哄回,急匆匆去,她請安的機會都沒有。
楚君瀾與劉氏一同來到春暉園時,老夫人身邊于嬤嬤正在門前與婢女說話,見了二人,忙迎了上來。
“大奶奶,瀾姑娘。”于嬤嬤笑著行禮
“于嬤嬤好。”楚君瀾與劉氏一同還禮,“我父親母親可來了?”
“都在呢,都在呢,”于嬤嬤笑著為二人撩起錦緞暖簾,“國公爺回來,老夫人今兒喜歡,叫預備宴呢。”
楚君瀾微笑道謝,與劉氏先后進了門,在外間將外面穿的毛領披風交給了婢女,相攜往里間走去。
此時全家人都在,楚君瀾剛繞過屏風,就看到了端坐首位那位身材高大,鬢發斑白,氣質儒雅的老者。
這是楚君瀾第一次正面見著茂國公。
與心目中那“倔老頭”的形象不同,茂國公氣質儒雅不似武將出身,倒像是做了一輩子學問的大儒,只看那慈眉善目溫和笑著的模樣,便可想象待到楚楓、楚樺、楚杉年歲大了,或許也都是這樣。
“來啦。快過來見過你們祖父。”老夫人笑著沖劉氏和楚君瀾招手。
兩人笑著上前,深深一福。
“見過祖父。”
“免禮,都坐下吧。”茂國公笑著,接過了老夫人端給他的熱茶。
老夫人極少這樣愉快的笑,打趣道:“國公爺,您好歹時常回來一趟,難道你自己在那莊子里,看著家里兒孫們熱熱鬧鬧的,就不羨慕?”
茂國公莞爾:“我啊,清慣了,人多了我不習慣。”
所有人都知道茂國公這話言不由衷。他分明是看不慣楚樺的作為,才賭氣去的莊子上。
楚樺低頭吃茶,不為所動。
茂國公便看向了楚君瀾,神色淡淡道:“這是瀾姐兒吧。我聽你祖母說了,你大伯父多虧了你才保住性命。”
楚君瀾忙起身行禮道:“祖父,這是孫女應當做的。”
茂國公點點頭:“你是聰明孩子。知道什么時候應該做什么事,也知道什么時候認什么親人,這很好。你只管安生在家中備嫁,你父親不會虧待你的。”
茂國公的話說的慢條斯理,語氣也很溫和,但是仔細聽來卻不對味。
這是不贊同楚樺認了她這么個女兒,又礙于圣旨沒法子,所以故意敲打吧?
楚君瀾不動聲色,笑容依舊:“是,孫女謹遵祖父教誨。”
“嗯。”茂國公道,“聽說你最近也沒回那邊去看過?”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抬頭看向茂國公和楚君瀾。
這還是楚君瀾來到茂國公府,第一次有人當面直白的提起楚家。
“是,”楚君瀾面帶微笑,“一直不曾得閑回去。”
“這么說,若是得了閑你還是想回去的?”茂國公笑著道,“你啊,既然已是茂國公的孫女,就與原本的楚家毫無關系了。趁早斷了念想才是真的。才想說你一直沒回去,是個明白人呢,怎么就不禁夸呢。”
一番話,說的楚樺當即氣沖頭頂,沉聲道:“父親……”
“國公爺說的是。”老夫人忙截住了楚樺未出口的話,使勁沖著楚樺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