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安苑里,很安靜。
溫辭的聲音消失了。
沒有人鼓掌,也沒有人說話。
溫慧無法從他人的反應里判斷溫辭答得怎么樣,正急切地想要知道一個狀況,這時候,她看到江緒動了。
江緒雙手作揖,深深地給溫辭行了一禮。
臉朝著地面,沒有人看到,江緒深吸了一口氣。
等他直起身子時,臉上已經看不出端倪了,只是一開口,聲音比先前喑啞了些。
“在下很喜歡溫兄的答案,”江緒笑了笑,“因地制宜,多思多想,真的答得很好。”
他合攏雙手,拍起掌來。
安靜被打破,所有人像是剛剛反應過來一樣,紛紛鼓掌。
溫辭的那一番講述,不是一篇漂亮的文章,值得讓人反復品讀,甚至去背誦、分析,以此去打動考官、金榜題名,溫辭幾乎沒有用任何形容詞去修飾,這樣的平鋪直述,質樸又純粹,是作為一個人,與土地、與水流打交道。
什么世家公子,什么窮苦書生,與出生無關,與去處有關。
他們都是為了考官。
當官之后呢?
誰稀罕他們的華麗文筆?
到了最后,不就是怎么在自己的職位上,為民著想嗎?
不愿意靜下心來去和土地水流打交道,難道要在官府后衙里寫一輩子的之乎者也、詩詞文章?
誰攤上這樣的官,誰倒霉!
知道因地制宜,愿意去看去想,無論是農耕、水利、民生,才能越來越好。
雷鳴般的掌聲讓溫慧一下子明白了,不由雀躍著:“講得好對不對?哥哥好棒,對不對?”
“對對對!”曹氏的眼睛濕潤了。
這些掌聲都是給他們辭哥兒的是在場的眾位給辭哥兒的認同。
她這么出色的兒子,被潑了那樣的污水,哪怕戲本子里安排得再好曹氏的心也是七上八下的。
擔心有個萬一更心疼兒子受了委屈。
現在這些掌聲就足以證明辭哥兒是真的有才華的人了吧?
“老爺……”曹氏哽咽著叫溫子甫。
溫子甫連連搖頭,掏出帕子塞到曹氏手里:“你一外行看個熱鬧,還能看成這樣子。遮一遮、遮一遮大庭廣眾的體面、體面些!”
曹氏自然是個體面人。
反正比喝醉酒和親弟弟在府門口抱頭痛哭的溫二老爺體面。
“就是外行看熱鬧,才看得這么激動,你們內行人就豎著耳朵等挑刺了。”曹氏小聲嘀咕。
別當她沒看到溫子甫的眼睛也是紅的。
半斤對八兩還來笑話她。
溫子甫的確心中澎湃。
辭哥兒比他想的要說得好得多。
溫辭沒有舉一反三沒有去套用、化用,用李三揭的東西來融會貫通,以相對靈性的方式去回答這道題。
他選擇了最踏實的方式去解答。
因地制宜。
我不懂蜀地,我不亂說。
我了解臨安府,我仔細給你們介紹。
溫子甫看過李三揭的文章知道溫辭的講述比李三揭寫的豐富得多。
并非李三揭寫得不行而是筆述文章與口頭講述題材不同,呈現也就不同。
溫辭還融入了很多自己的理解,都是之前溫子甫給他講那文章時他們討論、鉆研過的點那些領悟也都被溫辭說了出來。
溫子甫一瞬不瞬地看著溫辭。
他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小聰明,誰都有,面對不擅長的考題時怎么處理,各種技巧海了去了。
但是,讀書人,最不能丟的,就是這一份踏實之心。
溫辭的回答足夠踏實,足夠誠懇。
若是放在考場上,這文章過不了,但在今日這樣的狀況下,這是一份出色的答卷。
他替兒子驕傲。
他教出來的兒子,怎么就這么棒!
雷鳴的掌聲漸漸止了,但議論聲沒有停下。
溫辭經過杜老先生身邊。
老先生看著他,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論天資,溫辭不算頂尖,但他刻苦,家里也能予以支持,論韌性,杜老先生很欣賞他,但現在,老先生又要補一樣,品性。
踏實,無論是念書還是做官,這一點不容忽視。
不夸大而侃侃而談,也不會因風光而飄飄然,且,他不占別人的功勞。
越看這學生,真是越喜歡。
替他辦這么個茶會,讓他展示自己的才華,真是太對了。
溫辭對杜老先生笑了笑,笑容里透著感激。
又與幾位山長見禮,溫辭走下了臺,走回霍家兄弟那里。
霍以暄一臉激動,直接與他探討起來。
讀文章,就是溫故而知新。
李三揭的文章,他讀過好幾次,也與溫辭討論過一些,但剛才聽溫辭在臺上一說,霍以暄又冒出來很多想法,迫不及待地想要說一說。
他們說文章,其他在場的,更多的是在說溫辭這個人。
“我信他秋闈是自己好好考的。”
“答了一上午,最后還這么游刃有余,這是真的不怕考。”
“經義背得很熟,策論,他的思路很快,能找到很多點,看得出來基本功很扎實。”
“文筆可以練,腦子不活可救不了。若文筆是弱項,這么多年硬練也練出來了,不可能寫得一塌糊涂。”
“有這等水平,沒必要去做那樣的事情。”
“那他怎么不考這科春闈?”
“侯府還缺他三年束脩銀子?別人想再練三年,圖個好名次,也正常。”
“也是,反正年紀也不大。”
議論聲此起彼伏。
吳公公笑瞇瞇的,聽了會兒,問身邊做小廝打扮的小內侍:“你覺得怎么樣?”
小內侍笑得很靦腆:“不瞞您說,小的還是進、進府后才認字的,高深的道理聽不懂,但溫公子說的那些,小的好像有點聽明白了。小的在家的時候,也臨著條溪,溫公子說的,與印象里的很像。”
吳公公把玩著玉球,笑道:“你在家時才多大?”
哎,問錯人了。
溫辭說的那些,若是去問問田間生活得老百姓,他們都是懂的。
那就是他們的生活。
那位李大人,確實不錯,這下子,這么多人都會想讀一讀他那篇文章了。
吳公公正想著,視野里出現了一個清瘦的身影。
那人裹著厚厚的裘衣,身高比較突出,因而很是顯眼。
就在吳公公對側的高臺上。